第9章 君臣博奕-《天圣令(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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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中,瑞脑销金兽,氤氲绕室。三道奏折放在御案上,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依然没有动过。雷允恭悄悄地抬头看了看太后,却又赶紧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因天子年幼,如今诸般大事,先由众重臣们在内阁议定了,然后由雷允恭呈入大内,太后批示“可”或者“不可”或者“交某处再议”,或者——不作批答。

    这案上的,正是雷允恭早上送来奏折,不但附宰辅们的奏议,更有甚者,连草诏都拟好了。这三道奏折,其实说的是一件事,只不过是一件事中涉及到的三种程度的处理方式而已。

    一道是再贬寇准由道州司马到雷州司户参军,其实太后已经看过上次承旨学士拟的草诏,只不过这次丁谓又加了一些话语:“……当丑徒干纪之际,属先王违豫之初,罹此震惊,遂至沈剧……”

    刘娥看到这样的话,手也不禁颤了一下,寇准已经贬过几次了,一次是皇帝病重之时,他想要谋立太子监国,结果罢相;此后,又涉入周怀政逆案之中,又被贬出京城;然后又是翻出他为了回京为相,串通朱能伪造天书,再度被贬为道州司马。在刘娥看来,寇准已经出京,也就罢了。

    但是丁谓却不这么想,寇准声望太高,而他又曾经是寇准推荐上来的人,如今反踩他一头,自然是心中有愧,这怨仇结得深了,越发不能让寇准有翻身重来的极会。更兼先帝临终前,又嘱咐刘娥召回寇准托以国事。虽然在丁谓看来,先帝那时候病得有些糊涂了,寇准是与刘娥作对的人,刘娥便是再心慈,又怎么会把对头再请回来,把权柄交与他跟自己作对呢?然而当时情景,听到这话的人不少,少不得将来有人时时地拿这些话翻出来做话柄,如副相李迪这等人。因此于他来说,务必要让寇准再无翻身之地。

    这一道诏书措辞刻骨之至,直指因寇准逆案,害得先帝受惊动怒劳神而提早崩驾,将这个害死先帝的罪名牢牢地套在寇准头上,那么所谓先帝临终前要将国事托寇准之言,便不足成立了。

    刘娥将奏折扔到一边,却仍然只觉得那上面刻毒的字眼字字都要崩出来似的,此人果然是“心思慎密,狠辣刻骨”,流放寇准之地雷州,在大宋边境的极南端,已近大海,乃是百粤纹身之地,蛇虫横行,瘴疠遍地,那是一片死地啊!惟丁谓存了此心,不达目地,他怕是要寝不安枕食不甘味。

    刘娥转眼间,却见雷允恭正侍立在旁,却是悄悄窥视自己颜色,冷笑一声:“允恭,这些都是内阁中议定了的吗?”

    雷允恭恭声道:“回太后,都是几位辅臣们议定了的。”

    刘娥心中暗暗冷笑,都是辅臣们都议定了的,叫她更有何可质疑质问质更?倘若有不同政见,是否在内阁中都扣下去了?

    雷允恭本是太后心腹,多年来追随太后,多少风浪都过来了,所以到了此时,未免有些得意而忘形了。他自然也巴望着如当年王继恩这般地权倾宫廷,虽然不能如王继恩般出为大将,入为使相,但与丁谓分为“外相”和“内相”,外事由丁谓作主,内事由他作主,一时间得意得只差如唐末李辅国对代宗一般说:“大家但居禁中可矣,外事自有老奴处分!”

    他犯了一个错误,他以为他够了解太后,太后一介妇人,只要有足够的尊荣足够的权势便够了,何做得来这些案牍之事呢,这些闲杂之事自有他与丁谓办去便是。只可惜,他了解的,只是真宗继位之后进宫的,那个温和谨慎,连对郭后都心慈手软处处留情的刘娥,他不足以知道,当年入宫前那个未曾磨去锋芒的刘娥,是何等的性情。而这个错误,足让那些不够了解刘娥的人错到不能翻身。

    刘娥浮上一丝冷笑:“也罢,素性都依了他们。”刘娥扯过奏折,在上面胡乱批了个字,扔到右边去,那里原有一堆已经批好了的奏折。

    再翻开第二道奏折,原是丁谓列了一些寇准同党的名字,首位便是副相李迪。

    刘娥眉头一皱,丁谓此举太狠,再除去副相,他便想独揽朝纲吗?想起真宗临终前说:“寇准之后可用李迪。”她轻轻地叹息一声,留一个李迪或可牵制丁谓吧!

    她提起朱笔,将李迪的名字划去,放到右边。

    蓦然间,眼前闪过李迪那张削长的脸,一声“何不废了皇后”的声音,似乎还回响在她的耳边,只觉得那一刻自己身在御座后听到这一句话时浑身冷汗的情景,犹在眼前。一股怒火陡然升起,心中暗道:“此人其心可诛,便是保他又有何用!”她急速抽回奏折,重重地在划去的笔迹旁边,又亲手重新添上“李迪”二字,扔了回去。

    她将朱笔一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只觉得一阵疲累。挥了挥手令雷允恭道:“都拿出去吧!”

    雷允恭忙上前将右边的奏折都捧起来,放到身边小黄门捧着的匣中,却看着仍留在刘娥面前的奏折,迟疑地问道:“太后,这一封……”

    刘娥方才已经看过,那是降枢密使曹玮为左卫大将军的折子,想是当日曹玮庭审周怀政时并未按丁谓的意思将寇准牵连在内,也被丁谓记恨在心。此时却无心再批,摆了摆手道:“一体办理罢了!”

    雷允恭忙应了一声,将奏折都取了下去,眼见太后脸色不甚好,他何等机灵,忙趋前轻声道:“太后,奴才看您有些累了,要不要召妙姑进宫?”

    刘娥半闭着眼睛,嗯了一声,雷允恭悄悄地退了出去。

    夜深了。

    此时,权倾朝野的宰相丁谓,犹未睡眠,正在书房里挥毫而作。

    门,轻轻地推开了,一个人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还没睡吗?”

    丁谓微微一笑,搁笔道:“我给你写了篇东西,你看看可好?”

    那人拿起纸笺,看了一下,怔道:“‘混元皇帝赐德妙书’,怎么又写这个了?”

    丁谓倚椅微笑道:“总要再给你添点什么,好让你更有份量啊!怎么,今日又入宫了?”

    女道士刘德妙放下纸笺,坐到丁谓的怀中:“是啊,太后觉得累,让我给她老人家松泛了一下,说了段经文。”

    丁谓搂住刘德妙,懒洋洋地笑道:“好事啊,恭喜妙姑,看来太后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刘德妙斜看他一眼:“是我应该恭喜大丞相才是呢,今日的三道折子,太后全部都准了,我看是太后越来越倚重您了吧!”

    丁谓伸了伸腰道:“太后到底是妇道人家,心慈。一个李迪还犹豫了半晌,划了名字又添上。如今太后当国,那些阁臣们个个都是教先帝的仁厚给纵容坏了的,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会使性子,若再依着太后这般慈性,只怕哪一个也按不下来。少不得,我做个恶人,把这朝纲整肃一下,太后耳边也少些聒噪不是。”

    刘德妙掩嘴轻笑道:“大丞相可真是够为主分忧的,不过……”她收了笑容,脸上忽然多了一些忧色:“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心里头发虚呢。太后虽然和气,可却让我觉得深不可测,你教我的那些话虽然背熟了,可是当着她的面,每每壮着胆说完了,就觉得浑身是汗。”

    丁谓不在意地道:“那是自然,德妙,你虽然聪明颖悟,才思敏捷,可是像太后这样能够从后宫里挣出头来的女人,又做了这么多年六宫之主,自然是有一些威仪,那心思轸密之处,也是你所不能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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