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小姨多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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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个儿跑丢了!她又不是没逃跑过!你不是还叫她喂不熟的日本小母狼吗?”
“小母狼斗不过你这头东北虎。”
“小环,她在咱家待得不合适,不舒坦。你让她舒坦去。”
“咱家不舒坦也是个家。再不合适也是她家。她出了这个家活得了吗?到处抓美蒋特务、日本间谍、反动派!我们旅店就常常有公安局的便衣,大半夜冒出来各屋查,厕所茅坑都查。你让她上哪儿去?”
“那谁让她自个儿走丢的?”
张俭绝不松口,绝不心软,他对自己说,最痛的就是这一会儿,最难的就是开头这几天。孩子断了母奶闹着不肯吃粥,但第二顿就老实了。当时他坐在江边石台阶上为什么那样嚎啕大哭,就是在哭他心里为多鹤死掉的那一块。哭也哭过了,痛死的一块心灵好歹得埋葬起来,接下去,还得活人,还得养活活着的人,大人、小人儿。他绝不能心一软口一松,说:那就去找她回来吧。
何况即便去找,未必能找回来。
除了去公安局报案,报案就会出大麻烦。张家人世代是良民百姓,从来把涉案看得很大。买卖人口,强迫女人生孩子,丢弃女人,是不是会弄得家破人亡?他不敢想下去。
“张良俭,我告诉你,你要不把她找回来,你就是杀了人了。你知道把她扔在外头她活不了,你是蓄意杀人。”小环急起来从来叫他的老名字,连名带姓,宣判书似的。她出去工作,学会不少社会上的词,“蓄意杀人”也是新学的。
“你去不去找?”
“我不去。找不回来。”
“找不回来?明白了。”小环狞笑起来,那颗带金边的牙寒光逼人,“你把她装口袋里,搁江里去了!”
“她那么听话?往口袋里钻?!姥姥的!”
“你哄啊。不然她怎么乖乖跟你上了火车,乖乖让你拐带到江边大石头上?”
“朱小环,你血口喷人!你知道我对你……孩子们长大了,这个家更没法过正常日子……”张俭半闭的骆驼眼那样衰弱、悲哀。
“别把账往我和孩子们头上赖。你下毒手是为这个家?这么天大的情分咱们娘们儿孩子咋承受得起?咱可领不起你这情。要这么着,我就带着孩子们回我娘家。不然我怕你这回干顺手了,下回把孩子们拐带出去,躲在哪个旮旯,看着他们把自己走丢了!你现在是厂里红人,得进步,这些半拉日本杂种碍着你进步的大事!”
小环蹬上鞋,走出门。张俭跟了出去。两人来到江边是上午十点,一个游人也没有。小环向一个管理人员打听,他是否见到一个中等身材的二十六七岁的女子。还有什么特征?头发盘成个大窝窝头。还有呢?眼眉特黑脸特白,说话鞠躬,说完了又鞠躬。还有呢?还有,一看就跟一般中国女同志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那她是中国女同志吗?
张俭抢一步上前,说那女人穿一件花连衣裙,是白底带红点点、绿点点、黄点点的。
售票的人说他没什么印象,昨天游客多少?连外国人都有五六个。
张俭和小环沿着山上那条小道弯弯曲曲地上下好几圈,碰到修剪花木的、扫地的、背冰棍箱叫卖的,谁都对他们打听的这个和“中国女同志不同”的女人摇头。
伸到江水里的礁石被江潮淹没了大半。船只“呜呜”地在江上的雾里过往。张俭真觉得多鹤死了,是他下手杀的。在两个爱人中间选择一个,他只能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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