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3)-《小姨多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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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环,拿这点钱开个缝纫小铺。你做衣服做得挺好……”

    他尽量平静如常地半闭着眼,字句在他焦干的嘴唇上懒懒地成型。

    “把这点首饰当了吧。”正在塌下去的靠山给两个女人当最后一次家,“找个国营的当铺。这是我妈的陪嫁……”

    钞票又旧又脏,被橡皮筋捆成一个微型地逃荒铺盖卷。两个女人的靠山成了这捆钞票和这点金器。张俭还在搜肠刮肚地想词,想把以后可能发生的孤儿寡妇的局面婉转地告诉她们。

    “那个收音机话匣子,不太好使了,得买几个零件,我给你们修修。不然以后拿外头去修,又得花钱……”

    “修什么呀?凑合听吧。”小环说,“没有话匣子,凑合听邻居地也行。你操那心?”

    “还有自行车,拾掇拾掇,还能卖不少钱……”

    小环站起身,把坐皱的衣服抹平。

    “别扯了,”小环说。“吃饭。”

    她把绸子钱包随手往床上一丢。同时抓起床栏杆上的围裙,一边系一边快步走出去。然后收音机沙沙沙地响了。一大帮儿童沙沙沙地开始了合唱:“望北方呀望北方,胡伯伯的话呀记心上……”

    小环摆出了昨天就做好的香肠、炸花生米,又拿出一瓶高粱大曲,用带细金边的牙咬住铁皮瓶盖,下巴一抬,瓶盖衔在齿尖上了,然后她把它往桌上一吐,自己先对着瓶嘴来了一口。

    “酒不错!”她给三个人都满上。

    “孩子们呢?”张俭喝了第一杯酒,活过来了,四下里看着。

    “同学家去了。”小环说。

    一顿晚饭吃得很安静,谁都没说话。酒烫得又香又热,油炸花生米被三个人一颗颗数进嘴里。那以后的一个月,张俭睡的时间多,醒地时间少,每一大觉都在他脸上狠揉一把,把脸揉得更皱了。等到处分下来,他成了个小老头。多鹤总是长久看着他独自坐在阳台上微驼的背影。

    徒步上下班的多鹤忽然觉得从钢厂通往家属区的路变得越来越短。她有足够地心事要在这条路上想,足够的莫名感动要在这条路上抒发。从事实上看张俭的事故纯属偶然。但多鹤总觉得这事故使他跟她又亲近了一层。砸死的不是别人而是小石,多少有些必然性。男人爱女人爱到不由自主,为自己为她去排除危险,为她去杀人,在代浪村地女子竹内多鹤看来太自然了。假如换了代浪村或崎户村地某个男子,为了她一挥武士刀撂倒一个上手玷污她、企图夺走她贞操的男子,不是太自然了吗?哪一桩深沉地爱情物语不见血?

    穿着宽大地旧工作服,戴着鸭舌帽的竹内多鹤把这条龟裂的沥青路走成了代浪村的樱花小路。她的骑士苦苦地爱她:不拥抱、不亲吻、不交欢地爱。却是奋起杀戮地爱。宽大的工作服在三月的风里成了盛装和服,鸭舌帽是瑰宝的头饰,她地骑士对她的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他的受罚,他消失的英俊,他不再有的魁梧,都让她更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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