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篇4-《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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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年慕容部称霸辽东,除了强大的实力震慑这些胡部之外,其实对他们也是不乏许愿,言是目下中国大乱,正是边胡崛起契机,只要攻入中国,神州乐土自可瓜分而享。

    可是现在,中国已定,大梁朝廷连羯国这样穷凶极恶的对手都杀得族灭嗣绝,又有几人还会将当年豪言壮愿当真?

    但是他们也不必绝望,打进中国看来是不可能了,但仍然可以依附于平辽大都督府下建功立业。盲胡虽然凶狠,但也通过实际行动向他们证明了大梁朝廷对于功士犒赏绝不吝啬,那实实在在的财货入门,要远比往年慕容部的强势恫吓与虚言许诺实在得多!

    人心向悖,就在这种潜移默化中进行着。哪怕在慕容部最为势大的慕容廆、慕容皝时期,他们对于辽边诸胡人心的把控也称不上是绝对控制,更不要说如今本身还陷入分裂内讧中,家门私事尚且审断不清,又有什么精力与威严去笼络人心?

    特别是随着慕容部的慕容评积功获授领军都督,成为平辽大都督府麾下仅次于胡润等寥寥数人的统军大将之后,这让慕容部原本所控制的那些诸胡部族心态更加崩坏。

    凭心而论,慕容评的高升真的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其人本身便是慕容廆的小儿子,常年生活于此边,对于东胡诸部势力分布情况要远比离开辽边多年的金玄恭还要更加清楚,言之如观掌纹都不为过。

    平辽大都督府军功犒赏如此丰厚,对于本就贪鄙成性的慕容评而言,又岂会甘于人后。在经过几次军事行动卓越表现之后,他便获得了胡大都督的赏识,甚至引领部伍直入大棘城附近去偷袭攻击那些依附慕容儁的部族势力,屡屡斩获丰厚。

    对于慕容评而言,他作为慕容廆的小儿子,眼看着兄长们内斗争产打得热闹,而他却限于年龄,能够获得的祖产实在有限得很。

    没关系,你们不给我,我自己拿,这实在没有什么毛病。虎父膝下,岂有病儿!往年的慕容皝、慕容仁,不过是趁着年长而侵夺祖产。如今小辈同样内讧得热闹,我若不勇抢猛夺,反而会被人误会是懦弱可欺!

    当然,同在辽边这狭隘地境,平辽大都督府如此大动作的扩张壮大,自然不可能瞒过慕容儁兄弟们。应该说,近世以来慕容部是颇得眷顾的,那些直系族人们或是阴狠、或是狡诈,但却少有英才。

    正是因为才流辈出,再加上伦德不修,这才频频产生内讧,每个人都自恃才力而不甘人后。无论是早年的慕容皝、慕容翰等兄弟,还是眼下仍在内斗的慕容儁、慕容遵,甚至包括挖自家墙角忙得不亦乐乎的慕容评,在东胡群体中都可称得上是一流人才。

    其实早在胡润入境之初,慕容儁、慕容遵兄弟已有警觉,各遣使者前来历林口拜望,窥视之余,不乏威胁,不愿大梁过分干涉辽边事务,希望能够维持刘群在此时的旧态。

    胡润奉王命而来,且本身就是狡黠凶猛,又怎么会被恫吓住。不过他也不想在此刻与慕容儁兄弟彻底交恶,因是索性避而不见,之后便率领部伍针对辽水流域的东胡小部落展开清剿。

    在这个过程中,慕容儁兄弟们也是颇有默契的彼此止戈,特别眼下势力相对而言最强大的慕容遵更是引部退回紫蒙川,隐隐作出要与慕容儁夹攻胡润部的姿态。

    换了一个性格软弱的将领,在面对如此威逼之下,多多少少需要投鼠忌器,引众退回。可当时胡润若真的这么做了,必然会暴露出一部分王师目下仍然势弱的事实,再想鼓动那些胡部义从攻伐用事便很难再做到如臂使指。

    胡润的应对很简单,他只是分别接见了慕容儁与慕容遵的使者。

    在接见慕容儁使者的时候,他的说辞是,慕容遵其人在慕容皝横死之后曾经短暂自称燕王,这对大梁朝廷而言是罪不容赦的僭越之举,因此对于慕容遵自请为平州刺史、东夷校尉的请求,朝廷是不可能答应的。

    而在接见慕容遵使者的时候,胡润便又说道,慕容儁其人弑父自立,这是突破人伦极限、十恶不赦的大罪,大梁圣人君临宇内,教化黎庶亿众,岂能将将此人伦恶徒用作方伯牧守!

    于是,在彼此休战一个月之后,慕容遵与慕容儁便又再次互攻起来,无暇再去关注胡润清剿那些东胡小部落的问题。毕竟只有干掉了对方,自己才能成为慕容部无可置疑的首领,至于那些小部落的存亡与否,对他们而言也不算是切肤之痛。

    胡润这种挑拨手段,其实算不上高明。大梁针对胡族的态度如何其实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就连石虎这个曾经的河北至尊都被生生活剐,就算胡润拍着胸口保证要倾力扶植他们其中某一个人,他们也多半不会相信。

    慕容儁与慕容遵都不是庸人,正因为聪明才会想得更多。此前胡润对他们的使者避而不见,他们是真的摸不清楚平辽大都督府的虚实。

    可是现在胡润肯接见他们的使者,并作虚与委蛇、挑拨离间,这就说明胡润终究还是投鼠忌器,短期之内大梁王师并没有把握解决掉他们。

    了解到这一点之后,他们又该怎么做?是彼此捐弃旧怨,握手言和、精诚合作,先将大梁王师势力赶出辽边?

    这是笑话!诚如胡润所言,慕容儁罪犯弑父,大恶难当,而慕容遵又僭制称王,不为大梁所容,彼此都有罪不容恕的过错。唯有消灭对方,才是统合部族势力的最佳途径。

    只要他们能够速战速决,先行解决掉了对方,再将部族力量整合一番,拥有了足够的实力,才有资格坐下来与大梁朝廷进行谈判。否则,即便暂时媾合,且不说何人为主、何人为副,若大梁提出他们需要消灭彼此才能获得正式承认,是动手还是不动手?

    总之,在接下来接近两年的时间里,慕容儁兄弟俩交攻不休,而胡润则就忙于率领他那些诸胡义从杂牌军清剿辽边其余东胡部落,彼此也算相安无事。

    而他们的实力之所以能够大体保持均衡,谁也没有消灭彼此,这就需要考验胡润的微操能力了。

    在这个过程中,有一次慕容遵几近覆亡,原因就是其麾下大将慕舆根为慕容儁所劝降,在双方交战过程中,慕舆根突然引众脱离战阵,撤往紫蒙川方向,使得慕容遵陷入孤军奋战,中军甚至都险为突破。

    可是,正在慕容儁大喜过望,准备继续追击扩大战果的时候,大棘城内却发生数千汉人集体出逃的乱事,慕容儁忙于归城定乱,不敢再大军轻出,使得慕容遵能够从容撤出,收斩叛将慕舆根,再次稳住阵线。

    尽管这一次慕容遵有惊无险,但慕舆根的背叛还是令他元气大伤。须知慕舆根本是国中宿将,早在羯主石虎攻伐辽东时期便建立赫赫战功,慕容遵之所以能够统摄部众数年之久,与慕容儁交攻不休,就在于慕舆根对他的支持。

    可是就连慕舆根这样的肱骨之助都选择了背叛慕容遵,顿时让他充满了危机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慕容遵都不敢再继续进攻大棘城,而这一次危机所以能够平安渡过,也让他意识到可以凭此向平辽大都督府索取更多助力,因为眼下的大梁仍然需要他们兄弟阋墙才能继续维持辽边局势。

    而且此时辽边的纷争在北方也不再是什么秘密,北方王师持续打击羯胡残余,在河朔大都督谢艾的不懈努力下,乞活军李农正式易帜归义,使得大梁王师兵锋可以直指塞上!

    代主什翼犍为了化解大梁王师在南线的威胁,也将视野更多投注在辽东方面,在继扶植宇文部之后,并派使者前往联络慕容遵。他们之间可还是有亲戚关系的,什翼犍乃是慕容廆的婿子,眼下什翼犍打算亲上加亲,要将自己的女儿配给慕容遵。

    当然,慕容遵与什翼犍的暗通款曲都是在秘密进行,胡润是无从得知的。

    经过了将近两年时间的发展,此时的平辽大都督府实力已经颇为强劲,本部王师战力将近三万之众,所统诸胡义从也达到了三万之数。但那些胡部义从打家劫舍尚可,重用战阵还是让人不能放心,至于王师本部之众,还有相当一部分被限制在辽西不敢轻动。

    为了维持住慕容遵的势力不灭,胡润请求温放之进行配合。温放之作为平州刺史,虽然不涉军务,但这几年在大都督府越来越强大的武力背景下,诸多民政事宜也在稳步兴建。

    这其中就有北平阳氏暗中联络,配合温放之将慕容儁所控汉人流民源源不断的向外输送。阳氏之所以肯这么做,自然也是形势所迫,不得不认清现实,不敢再将家门生机全系慕容儁一身,与大梁交好也算是稍留退路。

    得到胡润的请求之后,温放之便紧急联络阳鹜,希望阳鹜想办法牵制住慕容儁的军事行动,并且算是做出实际的保证,只要阳鹜能够完成这一任务,未来辽边悉定之后,此功将具名以奏,足够阳氏后人求活国中,再续宗嗣。

    其实阳氏所作所为,慕容儁不是不知,对于阳氏的背心离德,慕容儁也是深恨。

    但之所以还能容忍下来,一则在于阳氏私密输送流人规模还在可控,这些汉人的流失一定程度上也能削弱大棘城耗用压力,二则他还寄望于消灭慕容遵之后,也需要阳氏这种人家为其奔走,争取与大梁朝廷进行谈判。

    不过慕容儁虽然没有对阳氏痛下杀手,但还是渐渐架空其家军政权力,只是圈养起来留作后用。

    所以当阳鹜接到温放之这一指令之后,同样也是一筹莫展,因为他手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权力,但温放之的许诺还是让他怦然心动,心知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将不复再,凭阳家过往久从东胡,没有功业在身,一旦辽边平定之后,便是死期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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