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三千鸦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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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管事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明白自己头顶再添“蠢货”二字。

    覃川上两次来香取山,一次只是粗粗而看,一次是无心观看,八成以上的地方都没去过。今日既然可以站在内里,索性坦荡荡看个够。仙山福地,诸般景致不但美,更多的是令人惊叹其违反常理的设置。譬如这琼花海,在严寒气候里照样绽放绚烂,每朵花都有巴掌大小,粉紫霞红,团团锦簇,一直铺到看不见的视界外。这般五彩缤纷,过于明丽的花海,少了一分仙家肃静,却多了一丝富贵喜庆。

    花海四角尽头,甚至不需寻找,是个人都能看见那四条自虚无半空直坠而下的细细瀑布,仿佛四条银光闪闪的龙,那便是天上池了。

    覃川随手折了一朵大红花,放在鼻前一嗅,没有一点儿香味,莫非仙家品种的花草是没味道的?她把玩着朝东角的瀑布走去。

    仙花碧水中,有一座白石小亭。亭里坐着个紫衣男子,乌发如檀,双目微合,手里端着冻石杯子,正在独自摆着棋盘。一道细细瀑布自亭后湍湍而泻,飞珠溅玉般,却在离地面三寸处归于虚空,半滴也不会溅出来。

    覃川像被雷劈了似的,转身就走,到底迟了一步,左紫辰清冷的声音自亭中传来:“外围杂役,怎会来到这里?”

    躲不过去,隔着重重鲜花,她缓缓行礼,声音平静:“见过紫辰大人,小的刚来,不识得路。惊扰了大人的雅兴,罪该万死。”

    他没有回头,捻着一颗竹棋子放在棋盘上,淡道:“你要去哪里?”

    “回紫辰大人的话,小的在找天上池,打了池水去灌溉琼花海。”

    “这里就是天上池,过来打了水,速速离去吧。”

    覃川答应了一声,垂头走到瀑布旁,灌了满满一瓷瓶的水。耳中先时犹如擂鼓般,咚咚直响,慢慢却平静下来了。

    四周是那么寂静,她可以清楚地听见他指间竹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响声。记得以前他就爱自己跟自己下棋,她那时候年纪小,缠着他非要对弈一盘,他拗不过她,只得神色古怪地答应了。连下三盘,他败得一塌糊涂惨不忍睹。她简直不敢相信,呆呆地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结巴道:“你……呃,你是不是在让我?”他别过脸,面上闪过一丝懊恼,冷冰冰干巴巴地说:“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什么总是自己与自己下棋吗?这就是原因。”

    左紫辰能干聪明,做什么都是最好,可他偏偏棋艺烂透,下几盘输几盘,纵然心底十分喜欢下棋,也只能自己跟自己下了,大抵是为了遮丑,顺便塑造高不可攀贵公子的形象。

    不知过了这么些年,他的棋艺是不是提升了些。

    覃川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平静地想起这些往事,手不抖,呼吸不颤,眼泪不流,实在太厉害了,自己都忍不住要佩服自己。

    小心翼翼捧着灌满水的瓷瓶,她面朝左紫辰,倒退着走了十步,松了一口气。转身,往前走,刚松下去的那口气突然又被提起来,覃川险些被呛死,急急忙忙捧着瓶子跪在路边,叩首于地——行的是国礼。

    “小的见过玄珠大人。”

    对面施施然众星捧月般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玄珠。对跪在地上的覃川,她看也不看一眼,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却微微停了一下。

    身后的婢女立即会意,冷冰冰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徘徊,打扰紫辰大人的雅兴?”

    覃川十分乖巧地说道:“小的是负责照料琼花海的杂役,今日来此是为了取天上池的池水,不敢打扰紫辰大人。”

    玄珠这才瞥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去。

    那婢女冷道:“既然是职责所在,玄珠大人也不会责怪你。明日起,不许再来东角这里取水。”

    覃川说个是,默然看着一行人走向白石凉亭。左紫辰放下棋子,起身挽住了玄珠的手。她平淡地移开视线,花海的风好大,吹得双眼发涩。她眨了眨眼睛,缓缓起身,将衣服上的尘土拍净,加快脚步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以前玄珠就一心一意缠着左紫辰,对所有靠近他身边的女子都心怀仇恨,如今大约终于得偿所愿了。

    将瓷瓶里的水倒出两滴,长柄银勺盛了,洒在蔷薇花丛里,只一瞬间,那些蔷薇仿佛被仙水洗涤过,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变得莹润妩媚,花瓣上依稀还残留着微尘般的晶莹水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覃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也太神奇了,两滴水而已。

    脑后的发辫突然被人自身后捞起,傅九云醇厚里带着酥软的声音冷不防在她耳旁响起:“怎么?今日用的还是廉价桂花油?”

    覃川惊得差点把瓷瓶砸了,几乎是跳着转身,瞬间就退了三四步,扑倒在地,大约是为了掩饰失态,声音特别响亮:“小的见过九云大人!”

    傅九云抱着胳膊,笑吟吟地道:“咦?你很怕我?”

    覃川赶紧摇头,讨好地解释:“九云大人亲切和善,小的怎会害怕?小的是为了表达内心的尊敬之意……”

    傅九云笑得更欢,柔声道:“香取山下人虽然多,你却是第一个这般热情表达仰慕之情的。大人我很感动。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覃川忍着背上一片片耸起的鸡皮疙瘩:“小的叫覃川,今年十八岁了。”

    傅九云又好笑,又有些嫌弃地打量她瘦弱的身体:“十八岁?不像啊。”

    “这个……小的自幼体弱……生得瘦了点……”

    他点点头,半晌不说话。覃川以为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不由心生警惕,谁知他却转身飘然而去,醇厚的声音被风吹动,直送到她耳朵里:“小川儿,桂花油擦再多,也做不了美女的。”

    覃川愕然抬头,他早已去得远了。

    当晚,年轻漂亮的女管事领着一行敲锣打鼓的抬轿杂役,众目睽睽之下来到了覃川所住的那个小院落。

    “覃川,你出来。”女管事高声叫她的名字。

    覃川忙了一天,累得连饭也没吃,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翠丫一个劲推她,如临大敌:“川姐!快……快起来呀!管事点着火把来找咱们麻烦了!”

    覃川一头雾水地披衣出去,外面黑压压站了一片人,有看热闹的,有羡慕嫉妒的。

    “大人,那个……小的是犯了什么错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女管事。

    女管事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摇摇头,朗声道:“九云大人传下话来,兹有杂役覃川,为人甜美可爱、谈吐活泼,吾心甚爱之,命她今晚前来伺候。”

    哗——周围顿时炸开了锅似的,吵吵嚷嚷。覃川傻了,直到有人过来用布条要蒙住她的眼睛,她才急忙一跳:“等……等下!管事大人,这是怎么……”

    女管事叹了一口气,又羡慕又好奇地打量她:“别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九云大人到底是看上你哪点?”

    她一挥手,立即有人上前不顾反抗,硬是把覃川的双眼用布条蒙上了,然后将她塞进轿子里。一声起轿,众杂役又和来时一样,敲锣打鼓放鞭炮,轰轰烈烈地离开了,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傅九云今晚要找一个外围女杂役来伺候。

    一路摇摇晃晃,不知走了多久,覃川只觉轿子停了下来,有人过来搀扶,领着她绕来绕去又走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停下了。

    她内心惶惶,不知傅九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布条覆在脸上难受得很,也不敢抬手取下来。呆站了半日,不见有人来招呼,她怯怯地伸手出去乱摸,忽然摸到一把头发,下意识地拽了拽,对面立即传来哎一声,正是傅九云的声音。

    覃川一把摘下布条,扑倒在地:“小……小的见过九云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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