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翎上】-《浮生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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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用一个龟壳,三枚卦钱,摆弄片刻,同它说,鬼齿千里寒,故人返故墟。它说不懂。

    老头说,你自哪里出来,便回哪里去,找的人自会出现。作为换取这句话的报酬,它随老头去了山海关外,照老头的意思,它替他斩断了一条在山石中游走的无色小龙。

    这是一条正成长的龙脉,不在它成气候之前斩之,大明江山便会改姓易主。老头坐在小龙消失的石头上,一边饮着葫芦里的酒,一边跟它说。

    你是神仙?它问老头。

    不,我跟你一样,也是一把刀。不过,就快是把没用的,该丢掉的刀了。老头哈哈笑。

    它忽然懂了老头的意思

    要是你被丢掉了,来找我吧,陪你喝酒。它跟老头告别。老头叫住它,跟它说了一个叫长欢县的地方,那里有个村子,村里有口古井……

    它听老头慢慢讲完,问他,为何将大明朝龙脉的种种秘密,包括位置与进入的方法都告诉自己,它只是个化成人类的妖怪,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与期待。

    老头摇晃着他的乌龟壳,卦钱哗哗作响,他摸着胡子,我这最后一卦跟我讲,这个地方,是你的“绝处”,你早晚要去那里。

    绝处?它会死在那里吗?它砍下过许多人的头颅,对死亡不陌生。

    它跟老头告别,回到了崖下的太庙,兄长们的尸体仍在那里,森森发光。

    第二年,国师刘伯温辞世的消息传遍了天下,死因蹊跷。

    它在一张画像中认出了他。

    这样的人,不会骗一个妖怪。于是它继续在鬼齿崖下等,偶尔也会想想那个古井下的“绝处”。

    在它昏昏沉睡时,她从崖上跌落。

    太庙上有它布下的结界,任何心怀叵测,寻到这里来的人,都会被切成碎片。但,结界对她没有任何作用。这便是了,故人返故墟。

    只有与它同出一脉的兄长们,才能通过这结界,哪怕只是那一道已转生为人的魄。老头的卦,很准。

    菜刀站在河岸边,平静地讲述。

    他走到凰身边,轻轻握住她没有知觉的手,说:“我以为变成了人,便不用重复宿命,但我显然是错了。”

    “故事编得很传奇。”朱棣朝他拍了拍手,“莫非你想告诉我,你便是那从未现世的第四把夏桀刀。”

    “我与夏桀并未定下契约,他不是我的主人。”他站起身,眼睛里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光华,“我只有一个名字,翎上。”

    “那你可真不是一把听话的刀。”朱棣冷笑,“工具,自然只能在主人手里,才能物尽其用。这么浅显的道理,值得你排斥并琢磨这么长时间吗?”他顿了顿,打量着这个衣衫落拓的青年,“不过,我不想念你是一把。不管你是人是妖,还是身负异能的术士,说吧,千方百计将我引来这里,有何目的?钱权官禄,都是我能给的。”

    菜刀,不,翎上,他不作回应,只是将凰揽在怀-里,低低道:“我一直希望我们可以跟别的妖怪一样,有自己的名字,不用将存在的意义交付给‘主人’,我们亦有爱恨的自由,走与停的权利。”

    凰的眼睛,看了他很久,我猜不出她是被打动,还是没有。

    我相信翎上说的每一个字。

    “你……”凰怔怔地看他。

    一道火焰般刺眼的蓝光,从翎上的额间飞跃而出,转眼将他包裹在一片异样的光华中,无数刀锋般的气流自他脚下而起,龙卷风般席卷而上,将他托向空中。空间仿佛被扭曲,他的身影在巨大神奇的力量中旋转,变化——一把通身暗黑的刀,刀身被无数鸟羽般轻灵的蓝光包围,那些不断流动的羽光,仿若从它身\_体里季出的一对羽翼,每扇动一次,便落下流星般旖旎的光迹。

    刀的目标,是那条在天河之下的龙。

    我敢说在场的所有人在见到这个情景时,都只有一个想法——这把刀,要斩了那条龙。

    龙脉断,皇朝亡。这一亡,世上最自以为是的“主要”是否还能趾高气扬。

    我看到变了脸色的朱棣从地上跃起,人类的轻功有时并不逊色于妖怪的飞翔。

    他从腰间抽出了利剑,刺向那把被他蔑视的刀,他们纠斗在一起,时而是剑与刀在斗,时而是他与毹上对峙,光影缭乱,晃花了我的眼睛。只有那七彩的龙,旁若无人地继续游走。

    本来我在犹豫要不要出去帮忙,可我很快放了心,朱棣不是翎上的对手。

    可我没想到的是,一道银色的细光,从地上疾飞而出,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空中的翎上,他增边的乐之羽翼像被惊散的鸟群,不见了踪影。

    叮!一根银簪从空中落下,撞在玉石岸上,脆响着弹到了一旁。

    凰的右手,缓缓落下来。她的手,可以动?!

    那银簪,是她唯一的饰物。

    空中,翎上的真身似是失去了平衡,我没有想到一根银簪竟会比朱棣的利剑更厉害。可他没有坠下来,反而更快速地朝那游龙而去,直直刺进了龙的腹部。

    龙晃了晃身-子,然后继续游动,刀尖从它的腹部脱出,留下一个漩涡似的洞,但很快便消失不见。看起来,这条灵气所成的龙,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场面变得很混乱。

    化回人形的翎上与朱棣一起自空中跌落下来。

    焦急的凰,喊出的第一句话是:“皇上!”

    如果她叫的是翎上,或者我还可以幻想,刚刚她的行为,与她一直以来的隐瞒,是另有苦衷。

    原来,同一个屋檐下的悉心照顾与相依为命的,终是抵不过一场习惯性的追随。

    我用的是“追随”,而不是爱。

    翎上的左臂,多了一条裂纹,像快碎掉的瓷器,那些羽毛一样的光,大大小小,从伤口里缓慢地涌出,并不太激烈,但没有停止的迹象。

    他望着凰,没有半点怪责的意思。

    “我想不起从前,一点都没有。”凰咬着嘴唇,“我无法仅仅从一个听来的故事里,找回所谓千万年的情谊,同伴的信任。我全部的记忆里,只有他,他是天子,也是我的主人。”

    翎上强撑着站起来,走到凰面前,举起了右手。

    凰闭紧眼,将头扭向一边。

    真傻呀,翎上对她,哪有半点杀气。这女-人,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说过要在今天带你来这里。”他笑,“你以为,我是要断了这龙脉吧。是,曾经我想过要斩断这条龙脉,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主人’们明白,不是所有的刀,都只是工具。但,我改了主意。”

    翎上摊开手掌,一片龙鳞似的七色彩片,薄透如云,灵光四溢地旋动:“龙脉之中有七色云鳞,藏于龙腹,只有七月十五而现,凡人服之,恶疾痊愈,断肢再生。”

    所有人俱是一愣。

    翎上对着云鳞轻吹了口气,这美极的小东西化成了一道彩气,飞进了凰的口中。

    晶莹剔透的光从凰的身\_体里层层跃出,似要将之汰旧换新一般。

    “三天之后,你当可行动如常人。”他看着满脸惊异的凰,“跟他回去吧。”

    说罢,他横抱起凰,走到强作镇定的朱棣面前:“你是个只相信自己眼睛的皇帝。要你来这里,只是让你确信,世上仍有一人可断你朱家龙脉。”

    “又如何?”朱棣皱眉。

    “以此为交易。”

    “换什么?”

    “留她在身边,善待。”

    “你呢?”

    “有生之年,不入长欢半步。”

    凰在这两个男人之间,见证了世上最简短的一场交易。从一个人的怀-里到了另一个人的怀-里,她的困惑多于惊喜。

    当朱棣抱着她离开时,她望着朝她挥了挥手的翎上,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讲出来。

    10

    翎上并没有离开这场地下龙脉的意思,反而找了个最舒服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

    我从玉石上跳下来,跑到他身旁,发现他伤口里流出的羽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快,他露在外头的每寸皮肤竟渐渐地透明起来。

    垂死的妖怪,都是这个鬼样子,我非常清楚。

    “你怎么回事!”我急了,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一根银簪子而已,你就这么没用?!”

    “她是我兄长们的魄,虽已为人,但天性仍在。天下间唯一能伤我的,便是经由她手而出的武器,哪怕只是小小银簪。”翎上吸了口气,缓缓道,“虽身为妖刀,我们多数时间都以人或动物的形态存在,一旦与人定下契约,便化身为刀,任人驱使。主人死去,契约结束。约千年之后,方可恢复从前面貌。这漫长的时间,是我们的蛰伏期,也是了虚弱的时候,就算被人投入熔炉,也无力反抗。但,只要我们没有定下契约,以人或动物的模样活着的时候,世上能伤到我们的,只有彼此。她身上天生的妖刀之力,已经很微弱,所以我的伤口才这么小,我还能有时间跟力气与你讲话。”

    我愣了愣,道:“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讲话,我带你回浮珑山,那里一定有人能治好你。我认识的妖怪不少,有本事的也不少。”

    “浮珑山……你的家吗?”他笑,“你的后遗症痊愈了。”

    咦,他不说,我居然没发现。树妖,浮珑山巅,我离家出走的前前后后,全部归位,自然之至。

    “起来!”我把他的胳膊架在肩上,从地上拉了起来,这家伙,已然轻得像片羽毛。

    “刘伯温说,这是我的‘绝处’。”他冲我摇摇头,“回家去吧。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得空便去看看她,看看朱棣有否信守承诺。然后,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世上最后一把西溟妖刀已经死了。”

    他推开我的手,坐回了地上,闭上眼睛。

    “自己去看,老娘没空!”我恶狠狠地回绝。

    透过他的脸,我已经隐隐看到身后那条流动的暗河了。这个样子,他撑不到回到地面。

    我深吸一口气,突然抓起他受伤的手臂,照准那伤口,一口咬了下去。

    他猛地张开眼,边推我边吼:“你疯了!”

    他那点力气,当然推不开我。

    我将自己体-内的真元,灌进了他的伤口,这一口,不知损去了我多少年的修为,我只觉得头昏眼花,乌鸦在耳边呱呱叫。

    他停止了透明化,伤口里也不再溢出蓝光,虽然仍是虚弱,但一时半会应是死不了了。

    “你与我,并不是很相熟。”他呆看了我半晌,却冒出这么该死的一句话。

    “你好歹……也说声谢谢呗。”我喘着粗气,“为什么不把她带走,交给朱棣,她未必会好。”

    “我想过带她离开。可我最终发现,我不可能带走一把对主人念念不忘的刀。”他无奈地笑,“同生于世的兄长也好,转生为人的魄也好,我抗拒接受他们的宿命,拼命想要做一些改变,可到最后还是徒劳。”

    “真是个纠结的妖怪。”我白了他一眼,“刀不一定是刀,人不一定是人。只会完全亲人他人意志的东西才叫工具,该做不该做的,都去做的,才叫工具,这跟你是哪类妖种没有半点关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是有多想不通?!”

    反正,我不能眼巴巴看他死,他早就不是一把刀了,可这厮自己还不知道。

    “走,回上头去。你有大把时间去纠结以后的生活。”

    我拽着他跳进了暗河。

    11

    如果,世上的臭道士都能像我的后遗症那样彻底消失就好了!

    雨到现在还没停,漆黑如墨的天空下,还没走出村口,我便又跟道士们打起来了。注意,是“道士们”。

    这些家伙看起来,可比那个追杀我的大胡子称头多了,连身上的道袍都金光闪闪。

    不止如此,整个村子都被军队包围,所有射向我们的利箭,箭头都淬了妖怪们很讨厌的狗血。

    朱棣留给我们的礼物真厚重。

    这些穿戴富贵的道士必然是吃皇家饭的“高手”了,七八个人围攻我与翎上,不置我们于死地不罢休。

    两个妖怪,一个元气不足,一个刚刚从死亡线上回来,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们。

    我摔在泥泞的地上,道士的拂尘就快击到我的脸上。

    然后……然后这群道士就惨叫着飞了出去,乱七八糟地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半空中,那大胡子道士骑在他的纸龙上,收回击出的手掌。不等我也翎上反应过来,已被大胡子抓上了龙背,呼啸着穿过雨水,直冲天际。

    我真想哭,绝望地回头,却惊得差点从龙背上掉下去——背后哪儿来的大胡子道士,分明是永远一张臭脸的敖炽!

    “下次再离家出走给我瞧瞧。”他斜睨着我,“啧啧,六个鸡腿啊!你是有多能吃啊!”

    我应该揍他的,一边打他的脸一直痛斥他有多可耻多无聊。可是我居然没有,看着那张再讨厌不过的脸,闻着他身上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我……我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敖炽可能被我吓到了,反而不知所揽着我,结巴道:“你你,你哪里受伤了?”

    我摇头,什么都不说。

    我终于明白失忆时那毫无根据的自信与安全感从何而来了——有人一直在我身边,不管我失忆了还是死了,他都不会扔下我。这种感觉,早在我没有觉察的时候,已然根深蒂固。

    翎上似非笑地看着我跟敖炽,咳嗽了几声,跟敖炽说:“谢谢你,虽然不知道你是谁。”

    敖炽瞥了他一眼:“这半个月你把这家伙喂养的不错,看在这点上,回头送你一颗东海雪珍珠,你的伤很快便痊愈。”

    “我这半个月的生活都没逃出你的监视?”我从他怀-里直起身-子,“龙脉里发生的事你也看到了?”

    “当然。”敖炽得意扬扬。

    “是你故意把我撵到龙脉之上,算准了他会将我救下去的?”

    “你不是很想看他到底有什么秘密吗,我成全你而已。当然,我自己也有点好奇。”

    “我花去半条命为他疗伤你也看到了?”

    “品格高尚,可歌可泣!”敖炽揶揄着,“我受伤时也没见你这样待我。”

    “你……”我怒了,“你明知道也不来帮忙!”

    “真正喜欢一个人,就要想方设法让她学会在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里保护自己。”他很严肃地回答,“我肯教你,你却不肯学,嫌我这嫌我那。只好将计就计,让你吃点苦头,你才会明白有我这样一个师父是多幸福的事!”

    我满心闷气,却无话可说,我还不够强壮是事实。好吧我回家,起码也要等我能轻易打败臭道士的时候,再玩离家出走!

    天边渐渐亮起,纸龙摇头摆尾,迎着第一道晨曦,朝东方而去。

    12

    当浮珑山的颜色从一片葱翠变得金绿相绕时,完全康复的翎上在山腰的一棵树下同我告别。

    敖炽真送了他一颗珍贵的雪珍珠。东海的宝物他极少送人,只说,给他用应该不算浪费。

    “有空可以回来我这儿坐坐。”我眺望着四周绝侍的景色,“不过,要来就早来,不然我可能又离家出走了。”

    “我会回来找你的。”秋高气爽的天空下,他的气色很好,虽然衣服还是那么脏,脸还是没洗干净。

    “你不会继续纠结刀跟工具的问题了吧?”我忽然问。

    “我可能会把纠结这个问题的时间用来做点其他的事。”他摸着下巴道。

    我松了口气,钻牛角尖的妖怪不会生活得快乐,我想他已经明白了。

    他从地上拾起一片红叶,举起手掌朝下一挥,那落叶断成两瓣,他把红叶拾起来,用手一抚,这红叶又恢复了原状,他将它递给我,说:“试试看,你能不能把它斩断。”

    “你太小看了我。要试我本领也不用出这么简单的题目。”我撇撇嘴,将那红叶朝空中一抛,手掌轻轻一挥,叶片一分为二。

    我正要说话,却突觉右手手心有股痒痒热热的感觉,摊开一看,一块光华流转的刀状青印竟嵌在我的掌心,闪烁片刻后,沉入皮肉之下,再无踪迹。

    “你干吗干吗?”我举着手掌左看右看,抠来抠去。

    “斩断同一件物事,是妖刀与人定下契约的方式。”他把我的右后拉过去,“只要你亲手将我的名字写在掌心,这个契约便正式生效,从此之后,我就是专属于你的手。只要你还活着,这个契约永远有效。”

    我稍弱地吃了一惊,如果这算是一个回礼,未免太重了。

    “现在想来,刘伯温说的绝处,就是绝处逢生之意才对。你随时可以写下我的名字。告辞了。”他转身,踏着被红叶铺满的小路,信步朝山下而去。

    “喂!你不是很讨厌主人这种东西么?”我在后头大声问。

    他停下,没回头:“为什么非要是主人呢,朋友也可以定契约的吧。”

    暖暖的山风吹过,花瓣与落叶在我跟他之间跳起了舞。朋友真是世上最好听的两个字了,我觉得。

    敖炽的大嗓门从上头传来:“有完没完啦!还不回来练习!这个法术可是天下最强的!”

    唉,只要是他教的,每一种都是天下最强。

    我垂头丧气地滚了回去。

    数年过去,翎上没有来浮珑山上找过我。

    我再没有离家出走,哪怕我已经能打败遇到的所有不怀好意的道士。

    不过,有一个深夜,我去了趟京城。

    朱棣的两鬓已见斑白,案上的奏折堆得像山一样高,他的朱笔在折子上不停挪动,让我觉得像部写字的机器。听说他是个极忙碌的皇帝,为他的帝国献出一切。我无法用好坏二字来定论他,虽然他当年不守承诺痛下杀手,可我毫无报复他的意愿。

    一个被江山困住的工具而已。我看着幽暗灯光中,那眉头紧锁的男人,静静离开了他的宫殿。

    凰在去年的冬天病逝了。我打听来的内容是,皇上软禁了她,什么都给,除了自己。

    在此期间,很多术士被秘密派往四面八方,除了皇帝,谁也不知他们去找什么。如果不是忌惮仍在世上的翎上,朱棣不会留她性命吧。

    翎上的云鳞并没有治好凰,她只是从一个不能动的躯壳,转移到了另一个不能动的躯壳。

    雪花飞下,这冬夜过分的寒凉了。

    再往后的数年,我断断续续听到不同地方的人在说同一件事——江湖上出了个“无头青天”,专杀恶贯满盈之徒,都是一刀毙命,身首分离。那刀法,连最有经验的刽子手也望尘莫及。有人说这青天长得五大三粗象包青天一样黑,也有人说他面如冠玉翩翩公子。

    我心想,该不是有人终于肯剃掉胡子,好好洗脸了吧。

    13

    “每斩杀一个恶徒,我都会明明白白告诉他们我的名字。”他端着我倒给他的茶水,慢慢地吹了吹。

    “显得你光明正大是吧。‘每个知道我名字的人最后都死了!’”我摇着蒲扇,故意学着他的腔调。

    “不,只是表示,惩罚他们的人是我。”他笑笑。“我不为任何人所驱遣。”

    “怎么连胡子都剃了呢?该不是跟人搏斗时被抓住胡子挨了几拳吧?”我调侃道。

    “其实是夏天吧,胡子太多确实有点热,干脆剃掉。头发也剪短了,看起来还可以吧。”他喝了一口我倒给他的花,眉毛简单要皱到天上去了,“你看你,都当老板娘,发了大财了,还拿这么难喝这么苦的花来糊弄老友!”

    “这怀浮生可是我店里的招牌产品。先苦后甜,爱喝不喝。”我白他一眼,“说吧,突然冒出来,想干吗?还是我家附近出了恶贯满盈之徒,需要你这无头青天来料理料理?问题是你把我家赵公子搞成那样又是为哪般?”

    “其实是个误会。我刚一进你店门,那灰甲便气势汹汹朝我扑来,我完全是本能反应。”他耸耸肩。

    “赵公子只是在追打一只蚊子!刚好飞到你头顶而已!”纸片儿从我肩膀后头露出脑袋,大声控诉。

    “那你拿菜刀吹我呢?”我竖起眉毛。

    “只是检测一下你的本领有没有进步。”他大笑,“看来你的老师真的很不错!又教你又娶你。”

    “拍他的马屁没用。”我哼了一声,“你付十倍房钱,我考虑原谅你。”

    “我早就钱给你了呀。”他很认真地说,“我把我自己都给了你呀!你管我要钱,岂不就是向你自己要钱?”咦?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掌心。

    “我直等你履约呢。”他笑道,“这么多年,你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只怕你是忘了这桩事,又正好路过你家附近,所以才顺便来提醒提醒你。”

    “我不喜欢用刀。切菜都由赵公子代劳了。”我看向窗外,繁星宁静,微风轻摆,极好的一个夏夜,“其实,你是来看看第朋友有没有被人欺负的吧?”

    他大笑:“看来是没有。例是你欺负他人更多。”

    敖炽好像是被欺负过,但根源还是在于他欺负过我呀!哼!

    “天亮之后要去哪里?”我记得他说只住一夜。

    “北边一座小城。”他的脸色变得沉静,充满了某种期待,“那里有户人家,不久前刚刚得了三胞胎。我想去看看他们。”

    “咦,这一次,是转生成三个了?”我打了个呵欠,“那你快去吧!不过房钱!一个了儿都不能少!”

    “当年我也没有收过你饭钱啊,还顿顿都给你肉吃。”

    “你的饭钱早过了法定追讨期了!”

    “……”

    尾声

    天微亮的时候,我看着他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了不停。跟当年在浮珑山上,我看着他下山时的背影一样。他停在门口,回头,说:“我等着真正来履约的那天。”

    “可我不想把你变成一把。”我继续埋头组装赵公子,“就这样多好,又高又帅,能跑能跳。”

    “你总会有需要一把刀的时候。”他笑。

    “朋友比刀好用多了。”我头也不抬地说,“快滚吧!不给房钱的人真可耻!”

    “白云无尽时,后会当有期!”他很文青地甩下一句诗,大步离开,挥了挥手,还是没留下房钱。

    等我把赵公子复原完毕之后,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还好这家伙只是盔甲,也不是第一次被大卸八块了。赵公子活动着脖子,闷闷不乐道:“打蚊子也有生命危险。”

    纸片儿站在他头顶大喊阿弥陀佛,说:“我最怕你有闪失!你死了我就要一个人做家务!”

    “我讨厌你。”

    “喂,你后背痒痒挠不到的时候是谁帮你?老板娘吗?是我呀!”

    “我讨厌你。”

    我坐在草坪上,看这一大一小两个家伙互相吐槽,十分欢乐。不停里没有工具,只有朋友,哪怕是两个怪物帮工。

    我回到屋里,一道金灿灿地光线简单要晃瞎我的树眼——一把重要十分可观的足金菜刀,不知几时嵌在柜台上,映着我那张快笑烂了的脸。其实,为什么不干脆再送我个金菜板呢,配成一套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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