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下)第十一页 月老-《浮生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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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前,顿时出现了在一片清亮的如银光线的月色下,一只不好看的野猪,化作一个不好看的女-子,虔诚地跪在简陋的泥像前。她一无所有,除了一颗充满想象的心。

    “为何一定要化成人形来拜你的月老?”他问。

    “我想用最好的样子去对待重要的人。”阿松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对智巍也是这样。”

    他笑了笑,望着已缩成一条彩线的晚霞,突然跳到另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并没有真正修成人形吧?能以人的姿态出现,是你硬将妖力汇集起来,勉强支撑的?”

    阿松愣了愣,点头:“对妖而言,修成人形是一件何其艰难的事。每次幻化,虽只能维持一天人形,也是好的。”她顿了顿,小声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够多了。春天一到,他就要走了。”

    “你可知滥用妖力,不循序渐进的后果?”映在他眼中最后一点光线消失在黑暗中,“会让你连野猪都做不成。”

    “土地公说,月老大人的红线,只用在人类身上。”他转身走到月老像前,虔诚地看着这一团泥巴,“他说,人类出生时,尾指上就长了一条看不见的、无限长的红线,另一端,就握在月老手里,待机缘一到,月老就会取出自己亲手塑成的一对男女泥偶作为红线主人的分身,将两人红线绕于其上系成结,世间这对男女便会结为夫妇,白头到老。”

    “土地公知道的还真不少。”他转过身,淡淡道,“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妖物是天生没有红线的?”

    “说过,所以妖总是被划到有缘无分、孤独终老的一群里。”阿松的眼睛里透出一丝低落,但马上又被希望替代,“但他也说,只要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即使是妖,红线也是可以修炼出来的。”

    “即便你通过后天修炼,长出一根红线,那又代表什么呢?”他不着痕迹地往她的“希望”上踩了一脚,“总得要与另一条红线系在一起,才叫圆满。”

    “所以才求月老帮忙呀!”她天真地瞪大了那对小眼睛。

    “把你跟你的智巍绑在一起?”他直截了当地问。

    她又害--羞-起来,却笃定地点头:“如果在那之前,我真的长出了红线,月老应该会帮我吧?!毕竟,他是个那么好心的神。”说着,她忽然转回头,跑到他脚下,甩着那条小尾巴,试探着问,“如果春天之前,我长出了红线,如果月老太忙没有看见,能不能拜托你去跟他说一声,就说,一只不该有红线的野猪在虔诚的努力下,终于打破了惯例。所以……”

    “所以也希望他打破惯例,”他接过话头,“成全你?”

    “嗯嗯!”阿松猛点头,“我觉得,你也是一个很好的神仙。”

    “为什么?”他笑道,“我额头上刻着‘我是好神仙’?”

    阿松摇头:“你脸上从没有厌恶我的表情,一丁点都没有。”

    “哦?”他摸摸自己的脸,“难道,别人有过?”

    她不再回答。

    “那么,祝你好运。”他抬头,夜空漆黑一片,“今晚没有月亮啊,你不必拜月老了。其实,月老之所以叫月老,跟月亮没什么联系,只不过这个家伙不喜欢晒太阳,只爱在月色下发呆而已。你也不必变成人的模样,反正你变成人也不好看,还不如保持一头野猪的样子,说不定还能逗月老开心。”

    “啊?!”

    “我要走了,春天之前,如果我有空,会回来看看你。”

    “等等,你是天上的哪位神仙呀?”

    阿松的声音还在山顶的空气中回荡,他的身影却已消失在山林之间……

    11

    数月后,南方,某废墟上。

    这里曾经住着上万人,山水明秀,满目繁华,但现在,只有三个人,冷清清地站在一块残破的土台之上。

    “你们确定,愿意就此放弃神职?”面前的人,脸上总是挂着安宁的微笑,不论说的是怎样的话题。

    葵颜与定言对视一眼,看着各自握在手中的石头。

    定言从来都自信与自己的处变不惊,天生冷静,但是,当那个人把那十块形色各异的石头摆到他面前时,他终于经历了一生中最大的一场错愕。

    十二位神君里失踪的十位,竟然生生地“睡”在了十块石头里。

    那个人。是跟着葵颜回来的,那一天,当他们双双出现在村口时,他清楚地看到葵颜发白的脸。

    他们不愿意相信堂堂十位天神被一个不知来历的人封进石头的事实,但又不得不对自己的眼睛与天神的本能屈服。石头里渗出来的,属于每一位同僚的“气”,做不了假。

    那个人说,天地之间最厉害最猖狂最难以灭绝的野兽跑了出来,这种恶兽没有形状,甚至没有名字,但它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就连天神也未得幸免。而被这恶兽侵入之后所造成的后果,在天神身上会比在凡人身上严重千万倍。如今,只有借诸方神石之力,压制并且“清洗”这些“已经被弄脏”的神。

    “你们可知,为何倒现在,唯有你二人还能保持本性?”那个人曾这样问他们。

    葵颜摇头。

    “因为你天生的恻隐之心。”那个人看着他,“一个只行善举,不问前程的家伙,恶兽再想钻进去,也是没有办法的。”

    “可我并没有葵颜这么伟大。”定言坦白地看着对方,“莫非那恶兽是看上了谁家姑娘,需要留下我来替它绑红线?”

    “月老啊,旁人都当你是天地间最多情慈悲的神,却在如此情况下,还能与我玩笑。”那个人笑着摇了摇头,“若将你比做一座城池,在敌人贡献你之前,你已经先它一步把自己烧了个干干净净。如此,敌人自然再也讨不到半分便宜。不知我这样的比喻,可算恰当?”

    他皱了皱眉:“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是人。”对方笑答,“我的工作已完成大半,我来找你们的目的,无非是需要你们帮我收尾,如果二位希望这个世界安好的话。”

    他们看着这个人的眼睛,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对方所说的每个字,这个人身上仿佛散发着看不见的但又非常清晰的光芒,让人不知不觉地想靠近,想跟随。

    如此的结果,就是他们跟着这个人,走了千山万水,又寻来了两块石头——

    一块“天绯盾”,一块“情起箭”。

    此刻,定言看着手中这块不足一尺,从头到尾依次呈现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光彩夺目的透明石箭,淡淡道:“只要我们放弃神职,将各自的九成神力注入这两块石头,一切就结束了吗?”

    “这两块石头的作用,与那十块不同。”那个人点点头,笑道,“这千疮百孔的世界,最需要的,就是恻隐之心与相爱之人。这两种东西,扩散得越大越远,越好。”

    “做不做神,我并不在意。”葵颜如是道,“只是,我们都离开了,天界又怎么办?”

    “宇宙万物,永远都在更替之中。”那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自然会有新的力量出现,继续扶助这个成长中的世界,无须担忧。”

    定言掂了掂这块美丽绝伦的“情起箭”,回想着那个人所说的,有关这块石头的种种,深吸了口气,说:“那就这样吧,不做月老,也没什么要紧。不过……”

    “不过什么?”

    “卸任之前,我要去一个地方。我曾答应一个家伙,春天之前要去看她。”

    12

    “你不必跟着我。我不会逃跑。”他目不斜视地说。

    “我好奇你回来这里干什么。”葵颜回想他跟自己说起的那些事,“不会是回来看看那只野猪油没有长出红线吧?”

    “是。”他笑笑,“你不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吗?”

    “妖物若能修炼出红线,也算新鲜了。”葵颜想了想,调侃道,“莫非你打算再卸任之前,最后再行使依次月老的特权,撮合野猪姑娘?”

    他笑而不语。

    俯瞰山下那座修建一新的村落,以及绿意盎然的田地,一别数月,这里变得比想象中更好。

    不过,超出他想象的,不止是这个曾短暂停留的村落,还有住在这座大山里、拼命想要“长”出一根红线的阿松。

    此刻,那只野猪就躲在离村子最近的草丛后面,透过狭窄的缝隙,呆呆地望着村长家的房子,看一会儿,往前挪一点,又退一点。

    智巍换了一身新衣裳,捧着一大束刚摘来的鲜花往家里走。后天,他就要去山那边迎亲,在那之前,他希望屋子里能充满飞云喜欢的花香。

    定言的突然出现,把阿松吓了一大跳,然后便是一万分的惊喜,撒开四蹄,从草丛中连滚带爬地冲到他面前:“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看我了?”兴奋如她,连他旁边多出来的葵颜也没看在眼里。

    不等定言答话,阿松已迫不及待地伸出自己的右前蹄,兴奋得语无伦次:“你看!有了!真的长出来了!”

    他微微一怔,面前这只脏乎乎的猪蹄上,居然真的生出了一根红线,像个乖巧的小尾巴一样在空气中摇动着。

    “恭喜。”他微笑。“妖怪的红线,原来是可以被自己看见的。”

    阿松高兴地点头,望着山顶道:“土地公果真没有骗我,月老一定听到我看到我了!”

    “嗯,月老一定看到你了。”他保持着微笑,“然后呢?”

    她的喜悦顿时被这句话打扰了,回过头,热闹的村落就在摇曳的野草之后,那个地方,却至今也没有她的位置。

    “听说,后天他就要把飞云接来了。”他继续道。

    她沉默半晌,突然抬起头:“我会继续去恳求月老!”

    “如果智巍和飞云才是理所应当的一对呢?”他问。

    她有些不知所措,想了很久,说:“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就在这山里一起玩耍。他跟别人不一样,他不怕我,也不会拿着武器来追我。他曾说,我要是一个人就好了。所以我很努力地修炼,努力以人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努力将自己变成他喜欢的样子。他失足滚下山坡,北锐利的石尖刺破头颅,我看着他在我面前咽气。可我怎么能让他死呢?我拼命去抓复僵,我不怕那些妖怪们会咬掉我多少皮肉,一点都不怕。我愿意这样,我要他还像从前那样活着。我愿意帮他寻找猎物,只要他高兴。他对我也很好啊,一直照顾着我。”她慢慢抬起头,小眼睛有些发红,“这些,就是爱吧?月老不是一个成全‘爱’的神吗?”

    定言总觉得,即便现在是午后,明艳的阳光洒下来,他还是不觉得温暖。

    “好吧。”他蹲下来,默默阿松的脑袋,“明天夜里,我带月老来见你。”

    13

    “你果真要成全这只野猪?”葵颜笑问,“月老的收山之作,竟然是一只野猪?”

    他没点头也没否认,默默朝山顶而去。

    春天一到,不论白天黑夜,天气都变得很喜人,各种花草的香味弥漫在越来越缤纷的山野之间,生出嫩芽的树枝上托着半弯明月——不知这个时候,月宫里的女仙们是否还在很欢乐地追兔子玩。

    天空已经永远是天空了,再也回不去了。这一点,他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在彻底放下这个身份之前,他确实应该再做一些什么。

    跟他想的一样,在山顶那一团泥巴前,一个丑丫头正在虔诚地磕头。

    她的动作很缓慢,磕一个头,便直起身来默念些什么,然后再磕,如是往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难道,她每次都是这样,直到天明?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他分明看到她的额头已经破了,这只野猪阿,是连轻重都不知道的吗?

    鲜红的血,混着泥土,印在她的额头上,更丑了啊。

    可她磕得那么认真,眼里是满满的虔诚与期待。

    葵颜叹了口气,说:“就成全她吧。我看着都心疼了。”

    “走吧。”他说。

    专属于他的红色世界里,不停磕头的妖怪变成一个越来越淡的黑点……

    14

    翌日深夜,他履行诺言,不但带来了月老,还带来了她最重要的人。

    今夜没有月光,只有呼呼吹过的冷风,就算春天到了,难免还要熬一场倒春寒,这是惯例。

    阿松紧-紧-抱着被扔到地上的没有知觉了的智巍,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定言:“你说你就是月老?”

    “抱歉,破坏了你的想象。”他上前,拍了拍他的“塑像”。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阿松一如既往地老实,“我现在很紧张,又很高兴!很高兴很高兴!”

    葵颜笑看着她:“你这野猪也算是有福气,碰上我这个专门成人之美的好兄弟。”

    “嗯嗯。”阿松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望着定言,“月老大人,接下来,要我做些什么?”

    他转过身,笑:“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

    “什么问题?”她喜形于色。

    “这个男人,爱你吗?”

    “他……”阿松的思维似乎被堵住了,好半天才犹豫着说,“爱的。”

    “如何爱的?”

    阿松又被问住了,努力回想了许久,说:“他知道抓复僵有危险,总提醒我下次小心。他怕别人发现我是妖怪伤害我,把握藏在山洞里。他会带吃的给我。他还说,我是他非常重要的人!”

    “阿松,”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温柔地看着她,“如果他对你说的不是‘下次小心’,而是‘不要再去’,你的答案才有说服力。”

    阿松一愣。

    他的手指抚过她额头上的疤:“爱你的人,不会把你放进危险里,不会在亲人朋友面前将你藏起来,最重要的是……”他看着她越来越愕然的双眼,说,“不会那么开心地去娶另一个女-人。”

    “可是,”阿松支吾着,“我一直在努力,他的任何要求我都会去做,我不让他有一丁点不开心。如此下去,我们……”

    “努力?!”他打断了她,“你可以努力去抓一只鹿,可以努力去修炼成人,甚至可以努力让自己变成这片山林乃至整个世界的霸主,但,你根本不可能努力让一个不爱你的人爱上你!”

    她呆呆地看着他,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

    “世上唯一不能靠努力得来的,就是爱情。”他站起来,“不论你如何虔诚哀求,如何低入尘埃,最终也不过是在唱一场在我看来毫无意义的独角戏。”

    此言一出,连葵颜都愣住。

    她突然伸出一只手,拽住他的袍角,嘴唇微微颤-抖着:“求你,就这一次!,就帮我这一次!只要你肯为我们绑上红线,他跟我就能结成夫妻不是吗?就算他只能再活几年!你看看我的手指,不是有红线了吗?”

    他的脸,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冰冷过,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长错的红线,毫无价值。”他看着这个快哭出来的女妖怪,“死去的人,也不该再占据活人的世界。”

    不等阿松和葵颜反应过来,他突然照准智巍的天灵盖拍了一掌,旋即又捏住阿松右手的尾指,轻轻一拽,一道红光顿时自他们的指尖迸出,伴着轻微的“嘶”的一声,阿松最爱的男人,以及那根千难万难才长出来的红线,就这样在她眼前化成了一片飞灰,三两下便被呼啸的寒风吹得踪迹全无。

    阿松彻底傻了,跳起来去追抓那些灰烬,口里发出奇怪的喊声,像哭,又像惨叫。

    “定言?”葵颜一把拽住他,“你疯了?”

    他奇怪地看着葵颜:“你认识我多年,我几时有过‘疯’的时候?”

    “你……”葵颜无法反驳,“好吧,就算你有你的理由,不成全她跟那个男人,也没必要毁了这妖怪的红线啊。”

    “我不能纵容一条长错的红线。”他平静地说,“这也是月老的职责。”

    “很可怜的啊!”葵颜指着呆站在山顶边缘、已经凝定成石像一般的阿松,“她把你当成她所有的希望,结果……”

    “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人身上,使危险的行为。现在她应该懂这个道理了。”他往阿松那边看了看,“我们走吧。”

    “等等。”

    阿松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他站住,没有回头。

    “请问,您是月老吗?”他就站在离悬崖一步之遥的地方,声音突然出奇的平静。

    “我是。”他清楚地回答。

    阿松笑了笑,一字一句道:“我从未像现在这般,这么深切地憎恨月老。”

    “是吗?”他的嘴角微微一扬,“我很荣幸。那就这样吧,告辞。”

    他迈开步子,轻轻松松往山下走去。

    身后的山顶,石头一样的阿松,被埋在越发深成的夜色里……

    15

    再往前走一段,就是与那个人越好的地方了。

    荒凉的石滩上,定言保持着安然的神情,仿佛要去的,只是一个再随便不过的地方。

    “定言。”落在他后头,一直锁着眉头大量他的葵颜突然叫住他。

    “怎么?”他回头。

    “我从刚刚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葵颜凝视着他的脸孔,“我们真的认识了那么那么多年吗?”

    他用一个好笑的眼神回复了他。

    “不怕你笑,当你毁了阿松的红线与那个男人时,我被你吓到了。”葵颜认真地说,“那一瞬间,我突然怀疑我到底有没有真正地认识过你。”

    “这问题只有你自己才有答案哟。”他耸耸肩,转过身去。

    葵颜抓住他的胳膊:“我曾问你,为何能做到不出纰漏,你说,当局者迷,过犹不及。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今我们就要卸下神职,能否明确告诉我答案?”

    他仰起头,长长呼了一口气,转过身,面露微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葵颜的左眼,又点点他的心口,最后落到他左手的尾指上。

    葵颜的视线跟随着他的手指,不明所以。

    “这三个地方,是情腺所在。”他缓缓道,“情自眼起,再入心,而后入指,则生姻缘之线。那些红线,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就连人类也不例外。阿松以为,人类天生就带着姻缘线,这是错的,只因人类是最容易动情地物种,所以情腺往往很快被打通,红线自然长的顺利。妖物虽也有情腺,但通常不太发达,故而很少有妖物能长出姻缘线,除非真是用情至深。”

    “即如此,何苦要毁了阿松的红线?”葵颜不解,“那得多么辛苦多么神情才能做到!”

    “用情至深,不代表用情正确。”他拍拍葵颜的肩,笑,“当局者迷,过犹不及。”

    葵颜愣了愣,又道:“可你这样做,还是太严厉了。”

    “看到错误的东西,就要干净利落地纠正。否则,后患无穷。”他笑笑。

    “可是,你看到阿松那个样子,就一丁点都不难受?”

    “葵颜,天界所有人都好奇这条蒙住我眼睛的红布。”他突然跳到毫不相干的话题,“你也无数次向看看红布下的月老的眼睛吧?”

    “我们现在谈的不是你的眼睛!”

    “既然就快卸任,就满足你的愿望好了。”

    他伸出手,轻轻拽住眼上那条一直跟随他的红布,慢慢往下拉。

    葵颜愕然地看着这张相识多年、却从未看完整的脸孔,老天,这是多么多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哪!浅棕色的眸子里,仿佛被嵌进了太阳与月亮的精华,让人无法移开欣赏的视线。

    可是,那时什么?

    为何一双如此完美的眼睛,却在左眼下方贴近下睫毛的地方,有一道又长又深的红色伤痕?

    定言微笑:“我切断了自己的情腺。”

    葵颜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响。

    “所以,我是一个不会对任何人动情地月老。”他重新系回红布,“唯有这样,我方能永远做一个清醒的旁观者,在感情之外,客观并正确地处理一切感情。”

    葵颜微张着嘴,喃喃:“断了情腺的月老……”

    “是的。”定言轻松地说,“所以,以后不用再为我困惑了。走吧,那个人还在等我们。”

    “定言……”

    他望着这个独行于夜色里的老朋友,赤红的布条随着他的发丝在风里飞扬,一弯细细银月挂在他的前方,灰白的卵石沿着干涸的河床一路往前延伸,此刻的他,跟身在天界的他,并没有什么不同,总是很安静,安静到孤独……

    尾

    “这就没有了?”我作为一个十分不满意的听众,直接从沙发里跳了起来,抓住葵颜的衣领,“那个‘情起箭’呢?还有你们说的‘那个人’呢?到底是哪个人?”

    敖炽赶紧把我拖回来,牢牢抱在怀-里:“动口,别动手!孕妇要有觉悟!”

    “关于‘那个人’,我至今也无法解释。”葵颜很认真地回答,“在我与定言将神力注入天绯盾和情起箭里之后,那个人便带着十二块石头离开了,临走时还同我们说,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当我们与那个人分开之后,再回忆任何与对方有关的场面时,那个人的形象完全变成了一片空白。我们记得与那个人说的每句话,记得我们一起做过的每件事,但就是想不起来那个人的模样。”

    “一个平白冒出来的陌生人,让你们交出神力,你们就交了?”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如果是个坏人呢?”

    “他不是。”葵颜笃定地摇头,“我很难跟你解释我们当时的感觉,一看到那个人,就无法怀疑对方,这个人身上,有奇怪的吸引力,会让你情不自禁想跟从。一个能封印天神的家伙,如果心存恶念,当年的世界就不会是那个样子。”

    我沮丧地拍了拍额头,还以为有了活体见证者,没想到结果却是这样!

    “那个人”到底是谁?!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来找我们的真实目的了吧?”敖炽保持着最后一点耐心问道。

    “正如那个人所说,我们卸下神职后不久,天界又出现了新的十二神君,世界也就此安稳下来。可多年之后,这块‘天绯盾’居然自己出现在我的枕头边上,上头还沾染着一些玉屑一眼的玩意儿。感觉这家伙好像认识我似的,千里迢迢跑来找我。当时我想,既然‘天绯盾’突然出现,是否表示,其它十一块石头也跑出来了?为此我花了不少时间四处查访,却没有任何消息。为此我专门去找定言,想看看‘情起箭’是否也去找他了,可去了他住处才发现这家伙不见了。卸任后,他说要安静过自己的生活,与我分道扬镳。虽然经常更换落脚点,他却总不忘与我联络。可这次之后,我彻底失去了他的消息。这件事,成了我长久的心病。”他的神情有点低落,“直到不久前,自虫人那里听到你在找石头的事,直到这些石头会给你提示,如果天绯盾能找到‘情起箭’的下落,或许就能找到那个家伙了。加上我又遇见了怪事,于是动了找你帮忙的心思。”他看了看赵公子,赶紧补充,“当然,来探望故人也是重要原因。”

    “你不用在意我的感受。”赵公子一边扫垃圾一边说,“我根本不记得你。”

    “别跑题!”我敲了敲茶几,“什么怪事?”

    “我跟老婆,呃,就是锦袖,开了间婚介所。”葵颜指了指他发给我的名片,“生意不错,扩展到了好几个城市,包括你们忘川。可不久前……”

    这是,我的手机响了。

    来电者,居然是九厥这个混蛋。

    “你还没死啊?你未婚妻又抛弃你了吗?”我示意葵颜暂停,开口就骂。

    电话那端,九厥提高了两个音调:“这几天你一直没出门逛逛?”

    “废话!你不知道我的房子差点被拆了吗?我哪有心思出门!”

    “出大事了!我马上过来!”

    “喂?把话给我说完阿!”我话没说完,那头已匆匆挂断。

    这厮又在故弄玄虚吧?我回来的时候,整个忘川依然阳光万里车水马龙,人民群众安居乐业,房价继续高涨,连跳广场舞的大妈队伍都比我离开时壮大了许多,能出什么大事?

    我的目光移到不停紧闭的大门上,九厥的语气又不像是在胡说八道,难道,门外的世界,真的发生了什么?

    天空里,一朵灰色的云慢慢地移动着,遮住了太阳,四周的光线,渐渐黯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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