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地狱人间-《终身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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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进来,客厅里十分暖和,笙笙趴在沙发上,软软的头发散开,迎着光线眯起眼,活像只柔软的小动物。

    陆远柯收拾完桌子,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成了敬兰会最着急要找到的目标。他今天心情不错,哼着歌问笙笙说:“在家闷了好几天了,看着也没什么事了,我带你去公园吧。”

    小女孩不说话,还在玩游戏。

    他觉得没劲,过去戳戳她的脸说:“哪有小孩不喜欢出去玩的啊?走吧。”

    她觉得有点晒了,挡着脸躺回沙发靠背之后,于是又逆着光看陆远柯,跟他说:“不去,你也不要出去。”

    “为什么?”

    笙笙很是认真地看着他解释道:“外边肯定有人在找我们,你和我都很重要,不能乱跑的。”

    陆远柯这下真没办法了,他实在闲得发慌,于是只能打开了电视,还不忘嘲笑她说:“哎哟,你还知道不能乱跑……虽然我不认识你父母,不过你确实很重要,我就无所谓了,我连自己是从哪儿来的都不知道。”

    一个人如果不知道自己是谁,那种痛苦远非常人能想象,好在最终他想开了。

    陆远柯开始看娱乐节目,笙笙嫌吵,过来抢他手里的遥控器,把声音调小,最后才小大人似的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放心,我爸既然能把我托付给你,那就证明你一定是个非常重要的人。”

    笙笙说的是实话,不管人生如何洒脱,人一旦有了孩子,逃不过凡事要为子女筹谋。

    这道理以前华绍亭真的无法感同身受,他有严重的遗传病,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没想到老天竟然还能把笙笙带给他。

    所以二十年后,同样在暄园的后院,华绍亭再一次和韩婼开车出去的时候,心境完全不一样了。

    隋远一早上起来就跑去演了一出大戏,医者父母心,涉及人命关天的事绝不能儿戏。他把这大道理给韩婼讲了一遍,韩婼果然如华绍亭所说的那样,决定亲自送他去医院。

    华绍亭还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一直按着胸前的位置,某种尖锐的疼痛感倒也不是装的。

    他自然是算准了韩婼还想和他一起开车出去。

    韩婼一直盯着看他的脸色,一时半会儿也不急着把车开走,两个人就在车里这促狭的小小空间之中,分明像是回到了当年。

    她仔仔细细看他,这男人其实真的没怎么变,年轻的时候他也这样带着病,脸色总比其他人都要浅,开口说两句话,中气不足的样子。只不过那时候他们同龄比肩,如今华绍亭坐在这里,依旧咫尺之间,她反而看不清了。

    二十年的距离实在太远,远到韩婼看着华绍亭竟然有些失神,不由自主说了一句:“我昏迷了很久,两年多之前突然醒过来,那时候只想找你,可我出不来,昏迷了太久连路都走不了,后来能动了,又听到你病故的消息,人人都来跟我说一遍,说到后来我差点就信了,以为你就那么死了。”

    她的声音发颤,说到“死”这个字的时候,顿了又顿。

    华绍亭胸口憋闷,实在没工夫给她什么回应,他并不关心韩婼是怎么死里逃生,又是怎么出现的,他好像说话都很费力气,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靠在一侧的车窗上,侧过脸跟她说:“我怎么样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死心。”

    所以就算听见华绍亭病逝的消息,她依然四处打探消息,依然想尽办法,不惜挖坟掘墓,发誓要把他翻出来。

    他摇了摇头,那样子竟然是在替她可惜似的,问她:“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韩婼,二十年前我就问过你,那时候你说要自由。”

    韩婼握着方向盘,他们现在就停在后院的停车场里,但她一直也没决定方向。

    只不过华绍亭很清楚,韩婼想和他开车出去,却不会真的送他去医院,他今天逼她出来也并不是这么简单,他们两个人的立场从始至终都对立,半生过去,依旧重蹈覆辙。

    韩婼苦心筹谋找到他,找到裴熙,还找到了他如今的爱人,所有故人一一重逢,这一段风波早晚要落幕。

    她千辛万苦重新从旧日阴影里走出来,仿佛只为了这一天,只为了能再次和华绍亭坐在同一辆车里,同一个起点,同样没有目的,径自疯狂开下去,开回到二十年前那一天。

    韩婼还记得,那天前一晚也下过雨,所以早上一起来,整座暄园都湿漉漉的,氤氲出一片腻人的雾气。

    那是她最讨厌的天气。

    那段时间,韩婼过得如同梦魇,几乎不记得每日是怎么浑浑噩噩熬过来的,她知道自己和华绍亭只能留下一个人,就像被灌了慢性毒药,即将丧失全部感官,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偏偏不能求个利落。

    她被恐惧感充斥,怕得睡不着,头顶悬了刀,于是只能跑去整夜整夜站在华绍亭的窗下,可惜思前想后,一切无解,她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后来早上天亮,华绍亭醒了之后走出来,一如往常,连看她的目光也没变,她一向古怪守在他窗口,他似乎也早就习惯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吃饭,韩婼一直像只刺猬一样,心神不定,一顿早饭什么也没吃下,反倒是华绍亭口气平淡,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轻声点破了她的焦虑,直截了当地说:“你也知道现在的形势,我要敬兰会,你呢?你要什么?”

    韩婼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把这事说了出来,让她手里的汤匙拿都拿不住,整个人都愣住了,很久都不敢看他。

    她本来做过打算,想豁出脸面来劝他,眼下兰坊来人苦苦相逼,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他们一起逃出暄园,但华绍亭突如其来的问话,甚至没等她开口就先把一切结束了,他要敬兰会,所以韩婼的办法就显得格外自作多情,连她多日来的痛苦也只是一出愚蠢的独角戏。

    华绍亭没有半分面对死局的样子,他那一顿清粥小菜吃得格外顺畅,丝毫不挂心。

    韩婼绝望至极,对着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如同含着一口滚烫的开水,咽不下吐不出,最后她顾不上再想其他,只剩嘴硬才可以挽回颜面,于是韩婼暗中要求道:“自由,我要离开暄园。”

    从此她不再拦他的路,江河湖海,各有各的归宿。

    韩婼从小被监视,要彻底摆脱旧日阴影,合情合理,华绍亭自然会答应她的条件,他想得到敬兰会,就必须要走一条通往权势顶峰的捷径,那韩婼也确实需要消失,以至于他必须做一番取舍安排,暗中想办法把她送走。

    那天华绍亭费心安排,和她约好,让韩婼天黑的时候去后院,他会安排让人都避开,她只需要在那条通往停车场的小路上等待,他会送她离开兴安镇。

    这看上去真是一番天衣无缝的分别,只不过人这一颗心总比想象中要硬,她也比自己想象中更执着。

    比邻而居,不过两年而已……她以为自己真能拦得住他。

    那日子估计已经到了秋天,天渐渐黑得早,过了下午六点,院子里明显暗下来。

    韩婼为了避人耳目,当天特意早早吃了晚饭,她特意挑了还是饭点的时候行动。下人忙碌,于是院子里的灯光还没点亮,她趁着这一间歇,一路溜到了后院。

    通往停车场的路与后院有道铁门相连,她避开人推门出去,独自等在那条小路上,那地方多年只出不进,吃饭的时间也不会再有其他人。

    那天一切都格外顺利,韩婼满心焦急,走得很快,随身什么也没拿。她在这院子里出生,又活到十八岁,突然要逃走,终生不回,她也毫无留恋,以至于走到铁门边,她忽然看到门边放着那座水晶洞,脚步也根本没有停下,多一眼都不想再看。

    够了……韩婼真的受够了。

    不知道是哪位大师的说法,对方看过园子的走向之后,非要建议大家把水晶洞挪到后院这种地方,结果造成这么一座巨大的石头靠着铁门,黑漆漆的在夜里透着古怪。

    韩婼一心只想赶紧见到华绍亭,她甚至想着,只要他能送她先离开兴安镇,她还有一路上的时间,劝说他跟自己一起走。

    那时候她才十八岁,人生的路一步都没有踏出,也没有资格回顾自己的一生。

    她不知道每天睁眼,每句话、每条路的方向都可能让生活沧桑巨变,她无法预知下一秒风云千樯,于是痴痴地站在艰难的分岔路口做出选择的时候,还以为那不过又是沉闷平和的一天。

    当年的韩婼怎么也想不到,那天晚上她最终没能走出停车场。恰恰是她脚下这条最让她厌恶的湿滑小路,成了她前半生最后见过的画面。

    韩婼看向停车场,心里十分平静,环顾四下,记得把自己小心地藏在阴影里。

    她只记得这条小路是单向道,只出不进,却忘了那也就等于她是站在一条死胡同的尽头。

    车灯明晃晃向着韩婼照过来的时候,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全乱了。

    她所在的这条路最多一辆车的宽度,而出口处的停车场里竟然有车故意调头进来,笔直冲着她而来,分明就是想要撞死她。

    事态骤变,韩婼前后几乎只剩下十几秒的反应时间,人在危急关头必然拼命想法自保,她下意识地冲到那扇铁门旁边,想要躲回后院去。

    很快她就发现那扇门竟然推不动了,黑暗的后院里有人冲过来,眼睁睁在她的哀求之中飞快给门上了锁,让她退无可退,等同于彻底把她送上了断头台。

    她就这样被困在一条死路里,从头到尾,这都是场死局,只有她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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