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花时-《玲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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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才没有胡说,都有根据的。”

    露生却有些出神,低头问两个孩子:“你们爱吃什么点心?”两个小把戏都愣了,露生便叫茶房:“去绿柳居一趟,所有上等点心包两份回来。”一面向两个孩子温柔道:“你小小年纪,见识却高,今天叔叔承蒙指教,不知怎样酬谢,请你们吃个点心好不好?”

    两个孩子都甚有教养,见白老板礼貌谦恭,竟有些不知所措,又听说只是吃点心、并不是厚礼,反不知怎样推拒才好,都红了脸想跑,露生一手一个,笑着揽在怀里:“跑什么?我又不是拐子,把你们拐了卖去!一个点心又不是事儿,叔叔请客。”

    小姑娘惊奇道:“叔叔,你身上好香呀。”

    求岳也蹲下笑道:“他是个仙女,能不香吗?你在他身上多蹭蹭,连你也香!”

    露生笑道:“叔叔身上带的白兰花,你去摘一个来,我也给你戴上。”

    正玩着,后面有妇人唤道:“英儿?你带着弟弟,又捣蛋呢?”走出袅袅婷婷的一个贵妇,抚着心口嗔道:“两个小顽皮,我才打个瞌睡,你们就跑出来了,吓得我一身汗!”

    露生和求岳都放了孩子,起身相迎,后面领班跟出来道:“这是蒋顾问的夫人,今日赏了徐先生十张大票。”悄悄地在白老板耳边又道:“蒋百里蒋顾问,蒋公面前的红人,我们给的最好的包厢,您放心。”

    露生知他们办事妥帖,一笑不提。蒋夫人自向求岳笑道:“金会长,是来接白老板回家?孩子顽皮,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有,令郎令爱都可爱得很,还在念小学?”

    “女儿是我的,这是我的侄子,学校放春假,他爸爸就送到我这里来咯。”她一手携一个,见两个小嘴儿都鼓着糖,温柔笑道:“又吃人家的东西,还不谢谢叔叔的糖呢。”

    ——偏是茶房腿快,已经提着点心跑来了,蒋夫人一见便推:“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别送礼、别送礼,叫外子知道了会生气的!”

    她老公正在蒋光头面前得意,恐怕私下里不知被礼物骚扰过多少回了,只当是什么贵重财物,却也没想到只是点心。露生款款笑道:“不是大礼,是绿柳居的新糕饼。难得夫人大驾光临,偏我们把戏唱疲了,叫夫人打瞌睡,要说免了您的戏呢,人家还说我小看您呢,一点儿糕饼,算我们的孝心。”

    他一面说,一面跟两个孩子使眼色,两个小把戏心领神会,知道这糕饼其实是奖励自己,还有些自豪,都红着小脸含糖羞涩。

    蒋夫人看过是点心,方才放心,揉着眼道:“你也太客气了,哪是戏不好?不瞒你说,我是昨天搓了一宿的麻将,这会儿还没醒困呢。”叫女儿提了糕饼,搓着纤手笑道:“不说了,就为听这段‘寄子’,已经误了一个局,恐怕都在等我了!”叫女儿,“英儿带弟弟谢谢叔叔,跟叔叔再见——哎哟,别客气,留步、留步、不要送,咱们下次见!”

    这里求岳和露生把蒋夫人送到门口,见上车去了,方转身回来。露生笑道:“你瞧蒋夫人这侄儿面貌不俗,这样小便读书万卷的,以后不知怎样成龙成凤呢。”

    小姑娘也可爱,小小子也可爱,求岳摸着鼻子笑道:“我看他生错了年代,晚生八十年去写网文,绝对能红——你跟他哔哔两句,是有什么新想法了?”

    “是呀,孩子虽小,说得却不差。咱们的戏是有些守旧,不似京剧紧随潮流,总有新编的时事入戏。”露生伸手向雨中,雨丝拂过手上,并不见潮湿,只有滋润清凉的春意,柔若无物,“我觉他说的那段极好,既有典故、又带噱头,还迎合了眼前女性权利的潮流,正好又合我的本行本角——我倒真是动心想排一个这样的戏了。”

    他两人执伞行于春雨之下,戏楼后廊,隐隐的歌吹传来,有些像眼前花枝芜蔓,是需要修剪的。露生拈一枝晚开的迎春,不见芳香,但重瓣起楼,是本色里翻新的趣味,花团锦簇的样子,这个时节倒也新奇。

    “之前诸事繁忙,倒也没心思想别的。现下传习所也成了班子,生意渐渐起来了,我反而觉得自己在戏曲这一道上,差些突破。”露生柔声曼道,“姚先生跟我说过,说我唱戏有一个问题,太在乎演了什么,反而不能全情投入,梅先生也是一样的话,说我不够‘疯’。我那时还不完全体会他们这些话的含义,现在自己做了班主,渐渐有些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我的问题到底在何处——向来都是戏在驾驭我,而不是我来驾驭戏。所以别人虽然说我唱得好,但似乎少一点自己的主张、因此不能直击人心。”露生迷茫着道:“梅先生是因为做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让人一见难忘,我好像已经渐渐地摸到这条路了,只是还说不清这路到底怎么走。”

    “乖乖,你他妈要和梅兰芳看齐了吗。”金总贱笑:“黛玉兽牛逼哦。”

    露生自觉忘情,脸上微微一红,平时不这样张狂,在他面前自由自在的,有什么志气就说出来了。难为情地岔开话:“你今天仔细,平日都是光头淋雨,今天倒知道拿把伞。”

    “你给我做的衣服,我能不爱惜吗?”求岳拍拍纺绸的长袍,“这玩意儿跟老头衫一样,又轻又软,是比西装舒服。”

    露生不料他这样用情,自己一针一线也珍重的,脸上又是一红。

    求岳偏偏低声笑问:“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之前答应我什么来的?事成之后什么依我?”

    “我忘了。”

    “忘了?昨天晚上说什么?‘过了几个月了不算数!’叫你换个姿势跟让你砍头一样。”

    露生在伞底下转不开,扭过脸小声道:“尊重些,人来人往的,好难为情。”话虽如此,声音是含笑的。

    “说话反悔不难为情?”

    “再说不理你。”

    旁边就是避雨的走廊,他两人跟呆子一样顶个伞淋雨,还非要扭两边,各自淋一半的春雨,叫后头探头儿的茶房懵逼纳闷,不知道他两个这是玩什么风雨并肩的情趣。求岳一眼看见,知道黛玉兽害羞,奸笑饶了他这回。又听里面一声清啸,鼓噪喝彩,笑道:“最近生意真不错,今天也满座吗?”

    “包厢满了,散座就还好,六七成上座,很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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