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桃花树下约今生-《曾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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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槿,你明白吗?”

    沐槿的神情一肃,竟有几分云桑的沉稳风范,“我和珞迦自小一起玩大,感情深厚,我知道父王担心我会不小心让他知道,请父王放心,我虽然平时蛮横了一点,但不是不知轻重。”

    神农王点点头,慈祥地看着榆襄和沐槿,郑重地说:“我中毒了,大概只能再活三五年。”

    榆襄和沐槿震惊地瞪着神农王,都不愿相信,可又都知道神农王从不开玩笑,眼内渐渐浮现出惊恐。

    神农王也不再说,只微笑地凝视着他们,似乎等着他们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半晌后,沐槿尖锐地干笑了两声,“父王,你的医术冠绝天下,哪里会有你解不了的毒?”

    说着,视线投向赤宸,似乎盼着他帮忙说话。

    赤宸淡淡地说:“师父是活不长了。”

    沐槿愣了一愣,眼泪飞溅出来。

    榆襄怒吼着,扑上来要打赤宸,“你胡说八道!”

    “榆襄!”

    神农王沉声呵斥,榆襄紧紧抓着赤宸的衣领,赤宸看似冷漠,却凝视着榆襄,眼神坚毅,似乎在告诉榆襄,现在是神农王最需要他坚强的时刻,榆襄渐渐平静下来,松开了赤宸,面朝神农王跪下,“父王。”

    为了克制悲伤,他的身子都在不停颤抖,阿珩不忍心看,低下了头。

    沐槿虽仍然控制不住悲伤,但众人都神情肃穆,她的哭声也渐渐小了,阿珩把一条绢帕悄悄塞到她的手里。

    神农王对榆襄说:“你的神力低微,心地过于柔软,没有决断力,并不适合做一族领袖,我几次都想过传位于他人,却怕会引起更大风波。

    毕竟你是名正言顺的储君,炎灷他们即使再不服,也不敢轻易起兵造反,可如果换成他人,却有可能立即令神农国分崩离析。”

    榆襄羞愧地说:“儿子明白,儿子太不争气,让父王为难了。”

    神农王笑着轻拍了一下榆襄的肩,“你母亲连花花草草都舍不得伤害,在她怀着你时,我们常常说我们的儿子应该是什么样,她说‘不要他神力高强,也不要他优秀出众,只希望他温和善良,一辈子平平安安’。”

    榆襄身子一颤,不敢相信地看着神农王。

    神农王说:“我很高兴,你母亲一定更高兴,我们的儿子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不仅温和善良,还胸怀宽广。”

    榆襄的眼中有些晶莹的东西在闪烁,他匆匆低下了头,声音更咽,“我一直、一直以为父亲对我很失望。”

    神农王摇摇头,“我从来没有对你失望过,是我一直对不起你,让你不得不做神农王的儿子,如果你生在一个平凡的神族家中,你会过得比现在快乐很多,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我对你和你的姐姐们都很抱歉。

    因为我,让你们的母亲承受了她不该承受的重担,又因为我,云桑一直想做的事情也做不了,只能日复一日地做着神农国的大王姬,我也许是一个不算失败的帝王,可我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榆襄再忍不住,眼泪滚落下来,“父王,别说了!母亲和我们都没有怪过您。”

    “如今我又要把神农一族的命运全部交托到你的手上,让你承担起你不想承担的责任。”

    榆襄弯身磕头,“儿子会尽力。”

    神农王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眼中有太多担忧,可最终只是用力地按住儿子的肩膀,像是要把他按趴下,榆襄用力地挺直背脊,无论如何都不肯倒下去,好似在一个用力按、一个用力抗的过程中,承接着什么。

    半晌后,神农王说:“我想封赤宸为督国大将军,你觉得呢?”

    榆襄立即说:“听凭父亲安排。”

    神农王指指赤宸,对榆襄吩咐:“你去给他磕三个头,向他许诺你会终身相信他,永不猜忌他,求他对你许诺会终身辅佐你。”

    榆襄跪行到赤宸面前,一手指天,一手向地,说道:“我的父亲坐在这里,我的母亲安葬在这里,我,神农榆襄,在父亲和母亲的见证下,对天地起誓,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不猜忌,不怀疑赤宸,必将终身信他,若违此诺,父母不容,天地共弃。”

    说完,砰砰地磕了三个头。

    赤宸淡淡说道:“我答应你,我会尽力帮你。”

    赤宸的誓言简单得不像誓言,神农王却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真正笑了,他一手拉着榆襄,一手拉着赤宸,把他俩的手交放在一起,“神农族就托付给你们了。”

    榆襄用力握住赤宸的手,眼中含泪地笑看着赤宸,赤宸粲然一笑,回握住他的手,用力摇了摇,榆襄用力砸了赤宸一拳,“别以后我一求你做什么,你就让我去偷酒。”

    这一次才是两个男人之间真正的盟誓。

    一握下,从此后,不管刀山火海,兄弟同赴。

    神农王欣慰地开怀大笑,“今日不用你们两个猴儿去偷,沐槿,去把屋子里的酒都拿出来。”

    云桑脸色苍白地从暗中走了出来,微笑着说:“别忘记给我也拿个酒樽。”

    显然刚才神农王所说的话她已经全听到了。

    阿珩立即站起来扶住她,担忧地看着她,云桑捏了捏阿珩的手,表示没有事,自己撑得住。

    被赤宸的淡然,云桑的镇定所影响,榆襄和沐槿虽然心情沉重,也都能故作若无其事,一杯杯饮着酒,陪着神农王谈笑,刻意地遗忘神农王病重的事。

    神农王走到阿珩身旁,“珩儿,陪我去走一会儿,醒醒酒。”

    阿珩知道他是有话要说,忙站起,扶着神农王向山谷中走去。

    神农王看出赤宸喜欢阿珩后,曾有意无意地想撮合他们,既是作为父辈的私心,更是作为帝王的私心,轩辕和高辛的联姻对神农大大不利。

    可今日和儿女们朝夕相伴了一天,他那颗帝王的心淡了许多,他甚至心里对阿珩有隐隐的歉意。

    神农王拿出一个玉简交给阿珩,“这个送给你,希望有朝一日能帮到你。”

    阿珩用灵识探看了一下,看到起首的几个大字,“《百草经注》?”

    “这是我一生的心血,就算做伯伯给侄女的见面礼。”

    “为什么不传给云桑姐姐?”

    “她的天分不在此,大概医药总是和死亡息息相关,云桑心里一直很抵触这些。

    而且——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很多人都在觊觎,若留给云桑,只怕会给她惹来杀身之祸。”

    阿珩的神情渐渐凝重,手中的东西是天下第一人的一生心血,可以不动声色中就令绝代英雄一命呜呼,也可以凭借妙手回春之术左右天下。

    阿珩提醒神农王:“我可是轩辕王的女儿!”

    神农王微笑,“你也是我义妹西陵缬的女儿!”

    阿珩犹豫了一瞬,收起玉简,“谢谢伯伯。”

    神农王道,“不要谢了,是福是祸都难料。”

    阿珩跪下给神农王磕头,“伯伯,我打算立即离开。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的身份一旦被人察觉,只怕会掀起惊涛骇浪,令本就形势严峻的神农族雪上加霜,也会把赤宸置于险地,不管是为了伯伯,还是为了赤宸,我都应该尽早离去。”

    神农王沉默着,阿珩身处激流旋涡中,有的还是他亲手所致,却仍处处为他考虑,让他越发怜惜这个女孩,但——也只能是怜惜。

    阿珩问:“伯伯有什么话要我转告娘亲吗?”

    神农王凝视着夜色的尽头,神思好似飞回了几千年前的日子,眼中的愁郁仍在,笑容却变得明朗飞扬,依稀少年时,“不用了,我要说的话,她心里都明白。”

    阿珩站了起来,“伯伯,那我走了。

    赤宸那里,就麻烦伯伯替我告别。”

    阿珩走到山崖上,召唤烈阳和阿獙。

    “你真就打算不告而别?”

    阿珩回头,看到满天星辰下,赤宸静静而立,看似平静,却怒气汹涌。

    阿珩沉默着。

    几声咳嗽传来,云桑骑着一头梅花鹿过来,喘着气对赤宸说:“你如果真在乎阿珩,就让她离开。

    炎灷、洪江、珞迦这些人的势力盘根错节,父王的病隐瞒不了多久。

    他们本以为王位之争还在几千年后,不管什么野心都得压着,如今事情突然巨变,他们肯定心思大乱,也许一时之间不敢对榆襄下手,可对你不会有任何顾忌。”

    赤宸神情很不屑,云桑说:“你自然是不怕,可你现在手中一个兵都没有,你就不怕一个顾虑不周,伤到阿珩吗?”

    赤宸沉默不语。

    云桑知道已经戳中赤宸的弱点,也不再多言,拍拍梅花鹿,鹿儿驮着她离开,低低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阿珩叫:“云桑,你、你……一定要保重。”

    云桑回过头,微笑着说:“放心,我没有事。

    你、你……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两人眼中都有隐隐一层泪光,阿珩笑着点点头,云桑笑了笑,身影消失在林木间。

    赤宸走到阿珩身边,低声问:“你有什么打算?

    离开神农山后打算去哪里?”

    “母亲不许我回轩辕山,趁着天下还太平,我想再四处走走,和以前一样。”

    阿珩微笑着。

    想到往事,赤宸也唇角含着笑意,“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

    “每年让我见你一面。”

    “怎么见?

    随着神农王的病情加重,神农国的戒备会越来越严密,只怕连出入都困难。”

    “每年四月,当桃花开满山坡时,是百黎族的桃花节,大家会在桃花树下唱情歌、挑情郎。

    从明年开始,每年的四月,我都会在百黎的桃花树下等你,我们不见不散。”

    想起百黎,那个美丽自由的世外桃源,阿珩心中不禁盈满了温馨,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米朵和金丹月下私会,浓烈醇厚的酒嘎,奔放火辣的情歌……神农王的话也一直回响在耳边,她是愿意像山野间的燕子一样双双对对共白头,还是要像母亲一样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守着自己的影子日日年年?

    阿珩思绪悠悠,半晌都没出声。

    “西陵珩,你不愿意吗?”

    赤宸紧紧抓着她,神色冰冷,眼中却有炽热的焦灼、蛮横的威胁,阿珩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张口要说,话到嘴边,已经烧得脸颊滚烫。

    她手指微微勾着赤宸的手,脸却扭向了别处,不好意思看赤宸,细声细气地说:“你若年年都穿着我做的衣袍,我就年年都来看你。”

    赤宸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盯着连耳朵都红透的阿珩,欣喜若狂,“我穿一辈子,你就来一辈子吗?”

    阿珩脸红得好似要滴下血来,声音小得几不可闻,“你若穿,我就来。”

    赤宸哈哈大笑,猛地抱住了阿珩,阿珩低着头,娇羞默默,只听到咚咚的心跳声,慌乱、甜蜜,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半晌后,阿珩说:“神农王和榆襄都在等你,我得走了。”

    赤宸对绕着阿珩盘旋的烈阳叮嘱,“我把阿珩和阿獙都交给你了!”

    烈阳第一次被委以重任,而且是一个它勉强能瞧得起的家伙,它也表现出了难得的郑重,飞落到阿珩肩头,一只翅膀张开,拍拍自己的胸膛,好像在说:“有我在,没问题!”

    阿珩和阿獙都乐不可支,烈阳羞恼地飞到阿獙头上,狠狠地教训阿獙。

    阿獙依依不舍地冲小鹿叫了一声,展翅飞起,赤宸仍握着阿珩的手,阿珩冉冉升高,赤宸不得不一点点放开了她。

    就在快要松脱的一瞬,阿珩忽然抓紧了他,“我是你的债主,这天下只有我才有权取你的性命,不许让炎灷他们伤你!”

    赤宸的笑意加深,重重握了她一下,松开,“我答应你,除了你,任何人都不能伤到我!”

    阿珩和阿獙的身影在云霄中渐去渐远。

    小鹿仰头望着天空,喉咙间发出悲伤的呜咽声。

    赤宸蹲下,揪着小鹿的两只耳朵,“别难过,迟早有一日,我会把他们正大光明地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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