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弃我而先,孰饮我酒,孰听我琴-《曾许诺》


    第(3/3)页

    青阳笑着,“我有话和你说。”

    少昊把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青阳体内,“等你伤好了再说。”

    “我们打了多少年了?”

    “两千多年吧。”

    “两千八百多年了。”

    青阳咧着嘴笑,“我突然觉得好轻松,不用再和你分出胜负。”

    两千多年后,少昊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夏日午后,扛着破剑、嚼着草根的少年,走进打铁铺时令他嫉妒不解的笑容。

    少昊突然觉得愤怒异常,失态地对青阳吼道:“我们说好了要先并肩而战,再生死对搏,你为什么要失约?”

    青阳的视线缓缓移向了轩辕王,“父王,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想害你?”

    轩辕王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青阳,神情冷漠,讥讽道:“恭喜你,竟然在千军万马前救了我,日后篡位登基时肯定会更顺利。”

    青阳神色凄然,低声说:“父王,我承认我是想害你,我不想仲意和阿珩变成第二个云泽,我甚至已经把毒放入了你的水皿中,可是,最后一刻我下不了手,当天夜里我就又潜入宫殿,把有毒的水换了,毒水已经被我倒掉。”

    轩辕王的身子猛地一颤,锐利的视线扫向了远处的夷澎,再看着青阳时,眼神不再冷漠,眼中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外人反倒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声音平平地说:“其实,你替换的水是无毒的,我早就把水换过了。”

    青阳微笑,“我已经明白了。

    原来那些毒水被我自己喝了,你是让我自尝恶果,决定自己的生死。”

    阿珩听得似懂非懂,少昊却已经完全明白,青阳喝了阿珩配制的毒药,恰好毒发,所以才没有办法挡住赤宸的全力一击。

    夷澎高声请示:“父王,现在神农军心大乱,正是进攻的最好时机,是否进攻?”

    轩辕王望着脚下的大地,这是他等了几千年的机会,是他奋斗一生的梦想!可是青阳……

    青阳说:“爹,我没事,那个毒并不致命。”

    自从他懂事的那日起,轩辕王就把他抱在膝头,给他讲述着自己幼时的苦难和现在的雄图壮志。

    这世上,也许再没有一个人比他更懂得轩辕王的梦想,那是一个伟大的男人终其一生的追求。

    一声“爹”让轩辕王的心骤痛,一些遥远模糊的画面闪过,所有的儿子中只有青阳和云泽叫他爹爹,那些稚嫩清脆的“爹爹”声是他得到过的最纯粹的父子情。

    轩辕王头盔中的太阳穴剧烈地跳动着,他重重说道:“儿子,活着!”

    青阳含泪而笑,一声“儿子”,父子俩冰释前嫌,好似回到了他小的时候。

    轩辕王对阿珩说:“照顾好你哥哥。”

    一声长啸,策重明鸟冲向了战场,发出号令,“进攻!”

    “进攻!”

    “进攻!”

    “父王!”

    阿珩泪眼迷蒙地大叫,希望轩辕王能停驻片刻,却只看到了轩辕王一往无前的背影。

    夷澎冲她冷冷一笑,跟随着轩辕王冲向了战场。

    轰隆隆的号角声中,轩辕大军向着神农的军队冲杀过去。

    轩辕因为土地贫瘠,士兵十分骁勇善战,轩辕王又斩杀了神农王,令轩辕士气大振,在轩辕王的驱策下,整个军队化作了虎狼,而神农痛失国君,军心已散,根本无力抵抗轩辕的军队,以至于战场几乎变成屠宰场。

    每个轩辕士兵都好似绞碎生命的魔兽,所过之处,留下无数尸体。

    再悲伤的哭泣,都被隆隆的金戈铁马声掩盖。

    天地间,只有“杀”“杀”“杀”的嘶吼声。

    少昊用灵力护住青阳心脉,抱着青阳,急速赶往归墟。

    青阳恍惚地笑着,“我知道你在生气,恨我做事犹犹豫豫,若我能像你一样狠绝,就不会有今日。

    可我总会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我还记得母亲不许我接近凶猛的重明鸟,爹爹把我抱在怀里,偷偷教我如何驾驭重明鸟,我们一起在风中飞翔,一起大笑。

    我的第一把剑是爹爹亲手做的,他坐在屋廊下给我削木剑,我蹲在他对面,眼巴巴地盯着他,一会儿问一遍‘好了吗’,他总说‘乖儿子,还要一会儿’。

    后来,终于削好了,他怕我的手会被木刺刺伤,用粗麻布一遍遍用力地打磨木剑,我着急得蹦蹦跳,跳起来去夺剑,他就把手高高举起,一边擦,一边笑,‘来,再跳高一些,跳啊跳就长高了,长得和爹一样高,到时候就可以和爹一块儿上战场了’。

    我第一次上战场时,紧张得腿发软,爹爹拖着我去喝酒,对每一个和他打招呼的伯伯叔叔骄傲地说‘这是我儿子,将来一定会比我更勇猛’……”青阳气力不继,说不下去,“他是我爹,我没有办法杀他!”

    少昊道:“别说了!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去那个破酒馆,喝上三天三夜,聊上三天三夜。”

    青阳笑道:“你说那不是毒药,并不会要命,可是这条路是通往权力顶端的绝路,一旦踏上就要一条道走到黑,我不想有朝一日变成无父无母无弟无妹的人。”

    少昊的手簌簌直抖,他一直以为那个笑容耀眼、热情善良的少年早已经消失了,却不明白,自始至终,那个少年都在!

    青阳的眼睛逐渐暗淡,生命正在消逝,阿珩用金针急刺过他的所有穴位,哭求道:“大哥,别抛下我,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好好修炼,不贪玩胡闹,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青阳把手放在阿珩的头顶,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发揉成一个乱草窝,咧嘴而笑,调皮地说:“唉,想做这件事情已经想了好久,每次你在我身后踢我打我时,我就想转过身狠狠地揉揉你的头……”青阳声音渐渐低了,“阿珩,让母亲和仲意不要伤心。”

    阿珩泪流满面,更咽着用力点头。

    青阳已经说不出话,瞳孔灰白,眼睛却仍不肯合上,定定地看着少昊,似乎仍有放不下的事情。

    少昊含泪道:“还记得千年前神农大军压境,你乘夜而至,对我说‘我就是少昊’吗?

    从今往后,我就是青阳,我会把缬祖看作自己的母亲,把仲意和阿珩看作自己的弟、妹!”

    青阳终于放心,双眼缓缓合上,手从阿珩的头发上滑落,笑容凝固在脸上,像夏日的阳光一般,灿烂明亮。

    “大哥!”

    阿珩撕心裂肺地哭喊,“大哥,大哥……”她一声声泣血呼唤,似乎只要再叫得大声一点,青阳就会听到,就会从沉睡中醒来,就会再对她冷着脸、训斥她。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顶嘴,一定不会再腹诽,一定会好好听大哥的话,一定会诚心诚意地感谢大哥。

    少昊发疯了一样,把自己的灵力全部输入青阳体内,“青阳,青阳,我们还没有分出胜负,你不许逃走!我们要分出胜负,你个没用的胆小鬼……”他的灵力可以令山峰倒、江河倾,却挽留不住青阳的生命。

    阿珩哭得昏死了过去。

    少昊也力竭神危,身体摇摇晃晃,却依旧不停地为青阳输送着灵气,眼前一直都是青阳的身影。

    他踢踏着一双破草鞋,扛着把破剑,嚼着青草根,摇摇晃晃地走着,大大咧咧地笑着,笑容比阳光更灿烂温暖。

    可怀中的尸体却冰冷彻骨!

    少昊的冷意从心底蔓延而出,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很清楚自己的抱负,所以一直知道迟早有一日高辛少昊会与轩辕青阳战场相见,不是高辛亡,就是轩辕死,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全力以赴。

    可是,他从不知道,原来青阳于他而言,就是青阳,也只是青阳。

    从今后,极北之地,寒冷朔风中,再不会有人点好篝火,跳出来叫他喝酒。

    从今后,千军之前,再不会有人乘夜而至,为他血染白袍。

    从今后,宴龙羞辱他时,再不会有人一声不吭地跑到蟠桃宴上把宴龙暴打一顿。

    从今后,父王贬谪他时,再不会有人放下一切,千里赶来,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听他乱弹一夜的琴。

    从今后,欢喜快乐时,再不会有一个人能陪着他大笑。

    从今后,寂寞悲伤时,再不会有一个人能陪着他一起喝酒。

    从今后,天下之大,却再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想起时,觉得喉间有酒香,心头有暖意,不管王座多冰冷,世人多敌对,这天下都有一个人与他肝胆相照……

    从今后,世间再无——青阳!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