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清明无雨-《终身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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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她操了半天心,华绍亭面不改色喝了两口茶就走了,像根本没听进去一样,我行我素。他和笙笙一起去引黑子上楼,告诉她蛇的习性,小姑娘竟然真的不害怕,听得认真。

    明明前几天才和他说好,笙笙怎么说都还是个小孩,手脚没分寸,别让她和毒蛇离得太近。

    裴欢被气得不理他们,老林在门口帮她打包东西,看她窝火,走过来劝道:“先生心里有数。”

    她虽然担心,终究还是明白的,华绍亭有他的原则,笙笙小时候无法和他们相认,被送到福利院,大家都担心他会因为这件事而对孩子心生愧疚,因而过度补偿,但时过境迁,裴欢发现他甚至很少去和孩子解释过去的因果。

    华绍亭被这病折磨了一辈子,他原本不愿再拖累孩子来这世上遭罪,但既然已经有了笙笙,就顺其自然去面对。

    他一早就和裴欢说过,他们的孩子这一生可能会遇到危险,会有别人想不到的困境,甚至从出生开始就一波三折,她既然是华先生的女儿,就注定毫无退路,而他们为人父母,不能只让她活在太平盛世,要教会她即使独自面对黑夜,如何保护自己走下去。

    所以当别的孩子还在养小猫小狗的时候,笙笙就在和一条毒蛇朝夕相处。

    每个人都有成长的必然使命,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必浪费时间去弥补,是非善恶,有失有得,只有生存法则最公平。

    老林终究上了年纪,盯着笙笙有些感慨,念了一句:“要我说,小女孩有点脾气,和夫人似的也挺好。”

    如今,小姑娘知道父亲宠自己,就有了那一点点有恃无恐的骄傲,于是那脾气更像裴欢了。老林自然知道裴欢在想什么,又笑着对她说:“孩子是父母的延续,也是父母的克星。”

    果真,裴欢叹了口气。过去在兰坊,她被华绍亭护着养成无法无天的性格,恨不得全世界都要听她的,如今却败给了自己的女儿。

    裴欢放任父女俩去胡闹,自己去地下室里找东西。明天又到周三,她按照惯例还要去医院看望姐姐裴熙,快要换季了,家里收拾了不少东西要带过去。

    这两年,裴熙的病情控制得很好,医生打算尝试让她敞开心扉,慢慢找回童年的记忆,因此希望家里人能够配合,能带一些裴熙小时候的东西过去,有助于治疗。

    裴家姐妹早年失去父母,家里出事的时候裴欢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但她姐姐裴熙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在那场变故里受了刺激,后来她们被陈氏老会长带进兰坊养大,老会长去世后由华先生接手敬兰会,认下这两个妹妹,一直由他照顾。

    过去那几年,华绍亭把姐妹俩从小到大的东西都保存下来,在搬出兰坊的时候清点了很多旧物,带出来的箱子太多,一直存放在家里的地下室,裴欢没有打开看过,直到今天才想起来去找。

    姐姐裴熙的性格一直很奇怪,童年自闭,长大后也很少与外人说话。她总是躲在房间里一个人画画,所以关于她的东西,很大一部分都是泛黄的画纸。在那些青春期的懵懂年代里,姐妹俩人心生隔阂,裴欢几乎没有关注姐姐画了些什么,如今打开看,才发现对方小时候好像很喜欢猫。

    有几张小猫的画,似乎都是很早的记忆了……裴欢当时年纪太小,模模糊糊什么也记不清,年幼的孩子失去父母,不外乎颠沛流离,四处寄养,她们进兰坊之前曾经换过几个住处,她记得有段时间姐姐似乎养过一只小猫,可惜如今已经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发生的事。

    裴欢一边整理一边看,忽然发现有很多重复而凌乱的画,几乎都是一样的场景。

    好像是一尊佛像。

    裴熙从小画到大,一开始只会堆砌模糊不清的颜色,到后来渐渐能画出莲花宝座,分明是佛像的轮廓。

    裴欢无法理解那是什么,可能只是裴熙眼里不一样的世界,是童年片段的执念,被她留在心里,记录在纸上。

    如今,所有的恩怨都淡了,只剩血缘是无法斩断的牵绊。裴欢只希望姐姐早日康复,能够和她相认,一家人放下过去好好生活。

    活着是世间最苦的幸事,半生坎坷,只为团圆。

    入夜风大,院子外围种了不少树,窗外带起一阵一阵响动,树梢的影子打在米色的窗纱上,背着光去看,摇摇曳曳,像一出奇幻皮影。

    今天夜里原本应该有雨,闷了一天,却迟迟没有下。

    裴欢安排好第二天的琐事,回到卧室关窗,却发现华绍亭一反常态,这个时间还在外边露台上。她拿了挡风的衣服出去给他披着,轻声问他:“在想什么?”

    他有一只眼睛受过伤,为了防止见强光,二层的露台四周只简单地装了地灯,光线柔和,人的轮廓就显得有些模糊。

    华绍亭摇头,他总是习惯性地挽着一串沉香,手指一动,风里不小心就多了一股淡淡的味道,像盛放过的花,存了千百年突然翻出来,一样生生能往人的鼻子里钻。

    男人的气度绝对有种玄妙的吸引力,二十年夜路杀伐决断,一句“华先生”绝不是凭空而叫,一身风雨闯到他这里统统缓了,化不开也散不掉,只好沉在眼底。偏偏如今他又是从容的,遇见这样静谧的夜,也只是懒洋洋地伸手握住裴欢的手,说了一句:“笙笙刚去睡了,我出来透透气。”

    裴欢靠在他肩上,陪他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他:“你还记得我和姐姐小时候的事吗?”

    华绍亭一向脸色浅,在暗处看起来更少血色,他听了这话看了她一眼,侧过脸似乎在帮她回忆,可惜怎么算都过去二十年了,他已经懒得细想,随口说:“两个难缠的小姑娘,跟着陈家那几个小子玩,男孩淘气,欺负人,你那么小,脾气倒挺大的,带着你姐姐,每天气鼓鼓的。”

    “更早一点呢?医生说姐姐现在情况稳定,可以尝试让她想起童年的记忆,有助于康复。”

    他手里摩擦着的珠子停了,低头看了看她说:“不必强求,有些过去她既然选择忘记了,再让她想起来不是什么好事。”

    治愈内心的伤痛需要重新揭开更痛的疤,这代价是否值得,不应该由他们来选。发生过的一切无法改变,假如裴熙还有彻底遗忘的机会,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也好,一切随缘,尽力而为。

    裴欢深深吸气望向远处,林子之后的地方有一小片湖,夜里只有点点星光,什么都看不清,剩下一汪水光深重地沉下去,四下寂静,只剩他的呼吸声落在一处。

    风忽然大了,华绍亭习惯性地把她搂进怀里,裴欢就像过去那些年一样,蹭在他胸口,哪怕下一刻天翻地覆,也能这样安然睡去。

    她喃喃地念着:“哥哥。”不管过去多久,只要他在这里,她就仿佛永远长不大。

    他轻抚她的头发,把人搂紧了低声逗她:“笙笙真是和你一模一样。”这是他今生唯一为难的事情,“你说怎么办?一撒娇也往我怀里钻……我就想着,随她怎么样吧,高兴就好,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要天要地,他也给。

    华绍亭说得裴欢不好意思了,一直偷偷闷着笑,他身上香木的味道让她浑身都放松下来,一心一意,就只有眼前这一点小小的世界。

    再久一点,再多一世也不够。

    万事皆休,别无所求,只求这样的夜,能够再久一点。

    华绍亭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越发远了,他好像轻易就适应了受伤的左眼,而此时此刻的夜,目所能及的地方只有一片浓烈的影子,是山是水都揉成一团漆黑。

    这条路从始至终没有光,本来就不需要看清楚。

    至于光背后究竟是什么,他一个人记住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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